2014年3月14日 星期五

另類博士



進修生活12-01專題

另類博士

文/余婉蘭

原來「學士」、「碩士」是舶來物,歐美教育體制下的產物,但「博士」卻源遠流長,地道得多,據說來自戰國時期。戰國末年,齊、秦、魏等國均設有博士,充當參謀與顧問,在戰爭不絕的亂世裡,輔助國家。後來,秦國承接這種博士制度,設博士官,招徠各國的士人參議朝政,決定國家的重大決策。直至漢代,「博士」才由官職演變為教職,專職培育學生。

現代社會,博士漸被教育體制所吸納,成為繼「學士」、「碩士」之後最頂端的學位,雖然離不開歷史留下的教育使命,但其肩負「推進社會的發展」的道德使命,似乎越來越偏離。鮮可聽見有人念博士,是為了人類謀福祉,並且熱情專一地投入這種「憂國憂民」的理想化之中。特別在香港,越來越少本地學生願意從事「改善世界」的研究工作,或者也因為香港的研究生態存在根本性的問題,對人手需求大,卻往往欠缺研究資源

隨着越來越多學院開辦修課式及研究式的博士課程,現在,甚至可以以網上遙的方式,或以在港報讀海外博士課程的形式,取得博士學位。距擠身博士的行列不再如同以往,難於登天,門檻稍微鬆下來,修讀的動機與出路也不再單一,變得多姿多彩。


馬穎芝 Joyce Ma
取得香港中文大學生物學哲學博士學位主要研究海洋生物的生理學 (physiology)。她曾遠赴巴黎修讀化粧課程及於日本進修,主攻舞台、電影特技化粧及人體彩繪。現為獨立化妝及形象設計師,為不同商業機構、電影、演藝團體及教育機構擔任化粧及形象設計、導師等工作。最新作品為跨媒體劇場作品《伊甸》擔任美術總監。

博士化妝師 無與倫比的顏色
聽說,Joyce的博士論文是研究魚類體內的一種酵素 (enzyme),大概,沒有多少人能弄懂是什麼,也沒有多少人願意花時間弄懂。然而,每個人必定對她生物學博士的頭銜大感興趣,於是每個星期,都一定會有人問Joyce:「你以前讀嘅生物學博士,同而家做嘅化妝,究竟有咩關係啊?」Joyce笑了一笑,說:「昨晚終於有人幫我解圍,他說,佢而家咪係幫緊生物化妝囉。」

從前,Joyce的母親也弄不懂女兒,常說,人地做化妝,邊駛讀咁多書?眾人的邏輯向來一致,反復的都是這些迷思,例如有人也會常說,你放棄咗「功名」,放棄咗好嘅前途。Joyce回應道:「其實根本唔存在放棄,我係學術果邊根本無做過咩,其實都只不過係讀咗個博士而已,我無放棄啲咩,反而好慶幸賺咗。」因為她選擇的化妝,是她最想成就的。Joyce說,她也曾經有一絲念頭,說想繼續留在學術界做研究,但學術界畢竟不是我們所錯覺,那與世無爭的溫室象牙塔,它也有遊戲規則,要你爭資源、爭名,她不想留在那種遊戲系統裡太久。她再繼續說:「不過,說到底,是我對化妝的熱情太勁,我好記得,當年讀研究院時,人人手上一份PAPER,埋頭苦幹,我電腦上就是一版又一版教化妝,睇到我忘晒形。」

身邊的人形容Joyce搞鬼熱情,但她熱情不是經由肢體傳來,她也不會刻意地與人迅速四目交投,迅速牽連。她的熱情是別的, 一些她根本的特質。「我很少發脾氣,為什麼呢?因為我想擁有的都已經有了,這令我的人生觀變得不一樣。」她在另外一次訪問形容,人生已無遺憾,她沒有白白過活,因為她將她最愛的化妝,成就了她的人生。「 否則,那種種你從沒有嘗試過的個人實現,例如滿足感,或是夢想。未成就的那些通通成為鬱結,你變得喜歡埋怨,怨身邊的親人或一事一物,人生又怎會滿足呢?」Joyce說,從此,她人生就變得開懷豁然,每樣事物看來都特別美麗,所以她時常鼓勵別人,豁出去,為自己成就一點什麼。

究竟,生物學與化妝有什麼關係?大家仍孜孜不倦地問。Joyce說,她曾經將量子力學、元素周期表、物理學、基因圖案、甚至魚鱗的反光面及折射原理,放入她的造象設計及化妝上;被她化過妝的演員,甚至形容她化妝的功架像一名化學學家,因為她能調和出,他們從未見過的顏色。

最新嘗試 唯美《伊甸》
Joyce時常提到她相識十一年的恩師舞蹈家王廷琳,說是他令到她明白,化妝不只是「靚」而已,化妝師可以加入個人的想法,提醒她要認清前路。她的化妝事業,也一直演變,延伸至舞台上;再由單純的化妝,嘗試各種藝術創作,包括人體彩繪、沙畫、服裝設計、形象設計,甚至最近開始擔任跨媒體劇場作品《伊甸》的美術總監。如同她所說,科學與藝術是共通的,去到一種極致的追求,精神上二者是沒有分別。這次《伊甸》的創作亦突破她一貫做舞台劇的限制,對唯美極致的經營。

《伊甸》是以古卷角度詮釋聖經,由於故事帶有神學背景,夏娃阿當穿的衣服,我主張沒有帶上任何時間性的記認;而伊甸作為現實又既如同幻覺的存在,燈光、舞台設計、編舞等,都將突破戲劇界貫常的邏輯,令整個唯美氛圍可以去到更盡。Joyce這次與王廷琳、Zeke的鐵三角組合,合作多年,他們時常幫助彼此完成夢想,先有王廷琳的十年計畫樹林之舞》,再有Joyce人體彩繪配合當代舞蹈的表演《無生》,現在到Zeke的力作伊甸》。這鐵三角陣容合作無間,相信有觀眾會期待這次的創作。



周佩霞Carol Chow
畢業於中文大學傳播學博士,為中文大學傳播學院講師,其博士論文《影像資本:橫店影視城的空間化與符號化的個案研究》獲國際傳播學會的哲學論文組最佳論文獎。上年擔任大理國際攝影展《隱性的聲音----亞洲女攝影師展覽》策展人,現正製作有關「橫漂」的紀錄片。

出走象牙塔的影像博士
Carol是本土博士畢業生,學術背景不夠國際化,注定在學院路上走得艱難一點。不夠國際化,並不代表研究水平追不上國際。Carol的野心很大,論文將中國橫店影視城的影視製作、國際與地區的權力關係、旅遊資源的轉換等數重題目交疊研究,這等同一位教授所要完成的巨量研究。「我沒有出過國留學,但我要證明,身在香港,我也有能力寫一份符合國際水平的博士論文。」心血與志氣充足,論文曾獲得多個國際論文組的最佳論文獎,她稱它為自己的Life Work
 
要安穩坐在象牙塔內不是易事,我們知道,學術界的工作市場日漸惡劣,特別大學的聘任制度改為合約制後,正式的教職買少見少。特別由研究院訓練的博士比從前增加數倍,競爭也越來越大,近幾年,社會甚至出現「高級知識分子貧窮化」的現象。Carol身在學院,也感覺工作安全感與保障的不足。哪怕博士論文如何出色,沒有國際化的學術背景,似乎挽不回來。

學術理論 作為與世界對話的方法
猶記得當年剛從中大哲學畢業,她一心立志要當導演,累積了七年影視製作的工作經驗,再回到學院數載,Carol才發現自己享受做研究,也有天份從事研究。她卻剛放棄台灣某大學一份助理教授的職位,選擇留在中大,擔任社會議題推廣計畫的導師。像另一種選擇,她不想只鑽入象牙塔內裡,她更想做的,是為學術及公眾的交流作一平衡。

「社會有許多既定的價值觀,究竟我能否令大眾思考,從而作出改變呢?我希望以學術思維的方式探討社會議題,轉化為大眾明白的訊息,影像文化是我要走的大方向。」所以志趣改變了嗎?她說,她從沒有改變過,也從沒有終止向着導演這目標。與世界產生創意、富反思性的對話,做學術與導演的目的都是如一。

上年Carol擔任大理國際攝影展《隱性的聲音----亞洲女攝影師展覽》策展人,展示發展中國家,如孟加拉、阿美尼亞、印度、柬埔寨及巴勒斯坦等地女性攝影師的作品,表達邊緣、缺乏話語權的女性的視點。「很幸運,細個夢想過的事,沒有想過有何途徑實現。突然有個人走來對我說,想栽培我做策展人。」幸運緣於她念博士時,替馬傑偉教授撰寫視覺文本,認識一位自由攝影師秦偉。對方因欣賞她經由學術訓練的思維與觸覺,可將攝影作品編成有意義的總體,增加觀眾思考的層次,於是招徠她擔任策展人。後來,攝影展獲得中國攝影家頒發的「策展人獎」及「策展獎提名獎」。

Carol最近在製作一套由博士論文延伸而來的紀錄片「橫漂」,述說一群來自中國各省到橫店影視城打工的人的故事,她終於手執起攝影機,製作第一個作品。別的夢想也陸陸續續實現,繞了一大圈,原來離遠後,夢想才能找上門。




張敏儀 Margaret Cheung
加拿大職業影、視、電台聯盟工會及職業舞台演員工會成員自由身演員、導演、導師及casting director有超過二十年的演出及製作經驗。現在是澳洲昆士蘭科技大學(QUT)創意產業博士候選生,其論文研究題目為《彌補「心」路程:香港華人癌病照顧者經驗人種誌戲劇》。

博士研究 以補白心靈
不少人以為Margaret的博士學位屬於戲劇藝術治療,因為她打算透過戲劇創作的形式,呈現香港華人癌病照顧者的經驗與感受,他們既為研事對象,同時也即將成為舞台上的演員,經歷一遍戲劇的療癒,這如同一趟彌補人心的旅程。聽來彷彿就是藝術治療,不是嗎,但學術畢竟是學術,有其嚴謹的界線,Margaret解釋無數遍,仍不厭其煩地一再重申:「藝術的確有治療人心的作用,但我沒有心理學的學術背景,我不是做治療的。我們界別叫這,『應用戲劇』,以戲劇的形式去探索社會情況,純戲劇,並以教育為起點,與『藝術治療』的效果也許殊途同歸,但二者所運用的哲學理論完全不一樣。」

論文題目以「心」字為主標題,似乎它的份量比起戲劇本身更重要,Margaret從事戲劇二十多年,督信戲劇,但人親歷其境的傷痛更真實。她明明不需要多一個博士學位替自己張羅學術仕途,研究沿起於她的經歷,證明戲劇不是起點,人心才是。Margaret博士論文的網站上,在邀約癌病照顧者參與研究工作前,她也娓娓告訴別人,她與她妹妹的故事。

自我療癒之旅
 Margaret
妹妹惠儀在加拿大患上癌病直至她突然逝世的數年間,兩姐妹沒有再見過面。自此,妹妹患病的那段經歷,成為她的一個空白,久久的空白,她想像,那幾年是怎樣的一段日子?也許因為她們過去的關係一向不好,人一死,人的罪疚感就百惡叢生,無可饒恕自己的過去,Margaret也說,自責、悔疚都有,只想那段空白的日子能填補回來。直至家人的心情恢復過來,她才知道關於那段時光。
 
「當時由最小的妹妹照顧她,她後來說,當知道惠儀患癌時,腦海一片空白,是要做化療嗎?怎樣做?要做多少次?卻完全無從入手從沒想像,非常無措。
癌病者抗癌的經歷是值得探討重視,但那些照顧者更需要被聆聽。」所以,Margaret更希望為他們創造發言及釋放的空間,也教育其他癌病照顧者,如何面對親友患病。「舞台是最好的教育場所,因為他們被角色保護着,能衝破死亡、疾病的忌諱,道出經歷。」

「我的碩士班教授提議我以此研究去報博士,澳洲有好幾間大學允許博士研究以一半創作,一半論文的形式完成,而且可以留在香港進行研究。於是,我將五年前的構想,以博士研究的框架進行。」從前她的頭銜是戲劇導演、演員,她說「做戲為咗藝術,為咗滿足自己唔知一啲咩」,現在以博士研究的方式,戲劇原因於她不再止於表演、娛樂或創作了。「現在,戲劇提供一空間讓我探討社會題目,我的角色不是導演,叫什麼呢?」她想了好久,沒有想出準確的字眼。「同行稱這是調校師,嗯,角色像Facilitator,指引沒有戲劇經驗的演員,經歷戲劇空間,然後產生變化。其實,他們經歷過遺憾,像無可釋放。他們每人心裡有一個問題,但答案不在我身上,必須通過戲劇的過程去尋找,也許找到,也許找不到。」

於她,也像一趟尋找答案的過程。「我妹妹去世後,樣樣遺憾我都必定自責、罪疚,一直傷心卻原因不明。慶幸數年間的研究工作,我在充足的時間和學術系統之中,反思從前的事,了解自己多了,也終於能寬恕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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