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16日 星期三

中學生 學運進擊

專題_中學生論政

中學生
學運進擊
(
90S New-wave)
文/余婉蘭
圖/余婉蘭、被訪者提供、星島圖片庫


上一代經年洗練怠倦後,意氣不再風發,總渴望哪裡來一股清流,改造社會,學民思潮大概是近年最為眼前一亮的一股清流,被眾人寄望甚殷。如果八十後反高鐵是一標誌性的社運浪潮,那學民思潮牽頭的反國教一役,成功聚集十二萬市民圍堵政總,迫令政府撤科,亦將寫入本港學運歷史亮眼的一頁。有別於過往以大學生為主體的學運,學民思潮是以一班九十後中學生為主體的學生團體,他們身姿細小,稚氣尚未退,卻熟習着在社運場口上的倔強與發聲,說要改變社會。近年,其聲勢與號召力並不亞於政黨或別的民間團體。越來越多年少身姿在街頭上聚首、碰面與商討,學運新一波浪潮進擊而來。

現時,世界新興的群眾示威運動,都由網路上的社交平台發起,以年輕人為首,不再靠政黨或指定領袖發起,網絡流通令球越滾越大,促成一場又一場成功的公民運動。史丹福大學資深學人Francis Fukuyama曾指出,全球正爆發「新中產」革命。中產不再單以收入或消費模式定義,而泛指一群着重民主、自由等價值,並要求對政治過程有更大參與的人。在香港,由學民思潮引領的學運浪潮,也符合此兩點世界性群眾運動的特質,主要以網絡動員群眾,亦以年輕人為主導的「新中產」姿態爭取政治參與權,不再信任權威,自決自議。


零三年,曾有一群中學生組成「中學生聯盟」,反對廿三條,這為香港學運界最早出現的中學生團體,但曇花一現,議題完結,組織也隨即消失。中文大學政治及行政學系高級講師蔡子強教授指出,「中學生聯盟」的聲勢不及時現的學民思潮,學民思潮聲勢與人數均浩大,更為反國教運動的牽頭者,佔據如斯位置,為香港歷史上「中學生議政」的新景象。的確,
在去年反國教一役後,學民火熱冒起,成為入屋的學運寵兒。由2011 5 月初成立起計,成員由早期得多人,急增至現在五百多人,包括約六十名核心成員,另有四百多名義工,參加者年紀最小為中一學生。六四晚會一夜籌款超過二十萬元,七一更籌款逾七十萬,怪不得張秀賢比喻,如果學民是一盤生意,它已經在香港成功建立無人不知的品牌。乘勢廣泛的影響力,今年七月二十九日,學民發起「重返政總」的集會,再一次聚集群眾,共同商議政改。來年,這班學民仔仲有嘢搞。


通識學科的煽風點火
原來,九七前英殖時期,教師在中學講政治是犯了教育處的條例,校內並不鼓勵中學生論政。時至今天,教育改革增設通識學科,鼓勵學生必須論政,接觸眾多即時而熾熱的政治時事,塑造了中學生論政的大環境。蔡子強教授觀察到,支聯會舉行的二十周年六四晚會曾出現一特別現象,許多老師帶同中學生前往參與集會。「那年人數高達二十萬人,明顯因為多了這班中學生,那年正是通識科設立的一年。」

 學民思潮的軍師張秀賢今年升上大學二年級。二零一一年,他與黃之峰、林朗彥一眾中學生成立學民思潮,成為學民標誌性的人物之一,在此之前,還得蘊釀他議政的天份與機遇。他在初中時,先由學校老師譚sir「帶入行」,先參與環保觸覺,幫忙做城市規劃的研究及助選。「直至零九年反高鐵運動,我才算正正式式滑入社運圈子。」的確,當年反高鐵運動,是一場本地年輕人政治啟蒙的開始,張秀賢提到,那年他中四,第一屆通識課程剛出爐,起高鐵的消息塵囂而上,討論氣氛火紅火熱,一眾中學生衝去反高鐵現場感受氣氛,參與靜坐,當作實地考察。據說,當時一班學民的創起人黃之峰、林朗彥、黃莉莉及張秀賢等中學生均散佈在集會各處,靜待這場社運啟蒙的洗禮。

張秀賢說:「因為通識科我們要做獨立專題研究,一定要落場認識高鐵議題,這正正提供參與社運的入門知識,加深我對社會政策的思考。後來我們成立學民思潮,正式投身社運。」

香港通識教育教師聯會副主席賴得鐘老師認為
,通識科的確是一良好的平台,教授學生一套完整的思考層次,由時政的認知層次,到情感層次,最後到行動的層面,以系統化的方式去理解並建立心態。眼見越來越多中學生開始關心社會,建制派議員梁美芬立即成立「關注通識教育聯席會議」,倡議高中通識教育科去政治化,或者改以選修形式修讀,企圖明顯,但手法過低,因為梁美芬所提出的論點完全沒有附以有力證據,包括對通識科老師政治取向的質疑賴老師亦指:「大部份香港人對『政治化』敬而遠之,事實上,生活與社會的方方面面必然涉及政府政策和政治層面,簡單至通識科應否必修都已經是政治議題。越敏感、富爭議性的問題,更應該在學校裡討論。


九十後的動員魔力張秀賢
最近在看戴耀延《佔領中環》及陳冠中《香港三部曲》,讀的依舊緊貼香港社會現狀,再問他,你經常流連的網站是什麼,他笑說:「高登、主場新聞、網上討論區和FACEBOOK。」他說,這些同樣是緊貼香港輿論的重要渠道。「網上輿論走勢反映和帶領着整個現實,對我寫評論好有幫助,看林老師事件或陳雲的城邦論就知,我們在網上討論所見到的矛盾激化,亦在現實中上演。」
這種九十後獨有的網絡觀察,也正正反映九十後的動員載體以社交平台為主。蔡子強分析九十後社運的特質時亦提到:「為什麼以往的社運一定要以政黨作為主要載體呢?因為政黨提供必要的組織和資源,當年一群中學生有什麼組織和資源可言?現在世界變了,這兩三年間流動通訊媒體非常成熟,九十後以互聯網及大量流動媒體,便能獨立組織,並動員大量群眾,不再需要政黨了。」
張秀賢回憶反國教的打法,正正結合主流媒體及網上討論,走進主流,改變主流。「人氣非常重要,你可否令人眼前一亮,令到主流吸收你的訊息呢?所以學民非常重視文宣和包裝。以網絡為例,我們將自拍、整野食的主流apps『Instragram』變成參與社運的apps,叫人上傳反國教黑衣照,回響非常大。」



八十後 九十後 十年一世界
叫其他人來描述九十後,形容詞來去數樣,沒有九十後自述來得真切完整,聽
張秀賢對九十後歷史感的自察,時代改變是如何形塑他們?「我們這一代,一出世就是面對回歸,往後數十年經歷眾多變化,以教育為例,90年代尾英中轉中中,Band5轉Band3,再有語文改革、三三四等;生活環境的改變,如市區重建、地產霸權、領匯等。年紀越小,面對改變就越深刻,卻無可奈何,積積埋埋欲尋求改變。大部分的九十後都覺得建制派及梁振英為鄭子誠化身,滿腦子陰謀,我們甚至不太相信建制和主流一套,想挑戰他們。 」所以,九十後身處不斷被要求改變的世代裡,執善固執,不想被改變,也不想被標籤,所以我們總看到他們「硬頸」,「唔想被睇死」的姿態。「當大家認為一班中學生佔領政府,一定唔支持得耐,我們就偏偏堅持下去,唔比別人睇死。」
八十後是一班非主流的青年搞社運,影響信念相近的群眾;而九十後則希望走入主流,影響主流,所以學民才着重包裝及建立入屋形象,看主流大眾對學民讚不絕口就知一二。曾經有八十後社運青年笑指,九十後搞社運是乖學生搞社運,不煙不酒不粗口,自我約束、守秩序,像中產搞社運。想來也是,他們搞社運沒有八十後形塑的那種浪漫、嬉皮士式的反叛情懷。唯一最浪漫的,大概是學民思潮帶來撤科的奇蹟,還有「當你要它發生,它就會發生。」一種寓意童話式的實現。

張秀賢以一簡單的例子,分野了八十後及九十後的迥異:「八十後的懷舊包含了歷史與文化,但九十後的懷舊連麥當勞叔叔執笠都包埋,我們的「舊」是不一樣。」張秀賢認為,從社運形態來看,八十後的社運帶來了生活價值的改變,甚至改變了一班九十後,令他們明白發展非必然;但看九十後反國教,所帶來的改變卻比較短暫。「因為我們抽空理念,簡化符號,以交叉手表達撤回訴求,忽略了理念傳播,這也許是九十後社運忽略的一環。」
 

港女的社運形式
訪問中途,尹恩怡(Yankee)忍不住哈哈笑自白:「我是港女,平時喜歡行街睇戲食飯,偶像是周柏豪,因為他靚仔,唱歌好聽。」愛玩的主流少女,怎的會成為學民核心成員,為反國教及政改耗費心力?她反問,誰說港女就不能搞社運?聽Yankee說,這個暑假玩樂與消費的時間都花在政改的商討上,政制問題陌生又繁複,她花了不少時間惡補政改新聞。賴老師說得對,全港數以萬計的中學生,學民思潮的核心成員只有六十人,學民聲勢浩大,仍然屬於小眾。身處於小眾之中的港女,你會覺得,她比起黃之峰更值得受訪。

Yankee在香港回歸那年出世,今年十六歲,升中五。中三那年,她第一次參加六四集會,參加後曾疑惑過一陣子,「為何六四比起七一遊行吸引更多香港人參與?」特別是年長一輩,因為在她印象中,大人都不太理會政治。去過六四集會,開始省悟,但Yankee教友和身邊的同學都不討論時事,她哥哥是時下政治冷感的年輕人,連父母也絕口不談政治,只得想向外找,但社運圈子裡也幾乎沒有中學生團體。後來時機剛好,她在臉書留意黃之峰此人,才報名加入學民思潮,投身反國教運動。
最近,學民開始討論政改方案,而中學生為何涉足政改呢?Yankee說:「雖然我們現在未成年,但一兩年後就有資格投票。如果政府政策做得差不好,而我將繼續留在香港生活,就有責任走出來。行街睇戲食飯,不會帶來什麼影響,但現在企出黎爭取,就會影響到將來的自己和其他人。
Yankee說她怕熱怕流汗,但又會跑去學民的遊行集會;最喜歡行街吃飯,又會說「別人爭取了三十年都未爭取到的普選,比起我行街睇戲睇戲食飯更重要。」;身邊的小女生以學民成員身份取笑她,單打她,「唉,女生的圈子就是這樣幼稚。」她說要學着面對他人目光;大人每每以為他們荒廢學業,偏偏個個學民成員都固執:「學民仔」的特色喺唔可以成績差架。所以Yankee不敢不讀書,得先分配讀書時間,因為她好想考上大學,讀社會科學學系。大概她收起了少女的活潑與散漫,字句篤定,雖然語氣略為生澀,但年紀輕輕的她已經會不住地提起「堅持」、「責任」及「關心社會」這類字眼。


中學生踏上議政之路
反國教這場仗也是在暑假籌劃預備。今年暑假,一班學民思潮的成員,又將一個玩樂的暑假報銷,遂踏上議政之路。佔中運動不容許十八歲以下的人參與佔領行動,只容許他們就民間政改方案投票,學民改以另外一種方式支援政改運動。今年暑假,就普選的門檻、框架及篩選等問題,學民舉辦一場內部商討,整理出學民版本的「全民提名」政改方案。早前,學民提出「全民提名聯署約章」,優先爭取以全民提名作為
2017年特首選舉的唯一提名方法,邀請真普選聯盟的政黨簽署。

在向各政黨闡釋其立場時,學民姿態篤定而強硬,黃之峰甚至以青春潮句反問何俊仁及其民主黨成員:「為了爭取全民提名,民主黨可以去到幾盡?」而他們憂慮甚多,只得支吾以對;另外工黨則因在細節的落實及其排他性問題,拒絕簽署。對話顯現了世代矛盾的某面向,何俊仁說學民過於理想化,黃之峰則說民主黨底線過低。


對於此事件的評價,蔡子強教授表明,他身為學者,多思考制度的邏輯與倫理,「作為學者,我不會說沒有公民提名就不是普選,這樣講,太不負責任了。」所以,如果叫他簽學民的「全民提名聯署約章」,他也絕對不會簽。蔡子強教授認為,馬嶽研究真普選聯盟的政改方案,已參考眾多外國經驗,以可行性為主,而非像學民的方案,單從原則及功能化出發。畢竟世界上沒有直接民主,不同國家在落實平等這原則下,須作出許多妥協。蔡子強教授繼續語重心長:「這世界不是一兩個簡單的原則或理想運行的。」任何一個世代,這句話永遠是給予年輕人的勸戒,而身處飛砂之中的年輕人也一直聽不見。
學民自以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姿態,迎接政改之戰,未來半年將擺街站,向市民講解政改方案。黃之峰表明,希望以「全民提名」為口號,吸引廣大群眾基數,爭取落實普選的機會,這種就像反國教的打法,不討論國教任何用意良好的落實模式,撤科就是唯一,照舊寸步不讓。總覺得,學民的這股倔強、不知天高地厚、持續行動就是他們最好的面貌,因為九十後本來就如此,而八十後,七十後或六十後又是別的面目,這種匯聚才叫世代。

張秀賢說,我們仍一直成長,學民的成員將逐一升上大學,在學院讀理論,上課,學習深奧知識,其後再有新的中學生加入。他們一直在蛻變之中。

2013年10月2日 星期三

一華一世界

08-09進修生活興趣小組

一華一世界

文/余婉蘭
圖/PMpmchiu1030@gmail.com)、被訪者提供
  





日式花道,以花草枝木表現生命常態,接納萬物枯榮,也容納生命的百川之貌,所以不像我們平時所見到的插花作品,一味萬紫千紅或搶盡眼球到底。猶記得訪問後,梁偉怡(Verdy)即場創作了一個具秋意的作品,斑馬水草像被風吹折,射干葉尖泛黃、靜枯,紫掌如人,昂然站立。將天、地、人、季節和大自然萬物的常態濃縮於此,從旁觀賞,那一刻,久久不能言語。



Verdy是日本華道家元池坊華道教授,現為花道館創作總監。之先,翻查他的資料,想像盡是脫繮,他在大學學院教授深奧理論,也從事攝影或錄像等多媒體藝術創作,工作與創作離不開電腦。見面時,不是穿唐裝衫或瘦瘦弱弱,眼前的他雄糾糾,陽剛味十足。眾多落差一下子聚合在他身上,直至他拿起剪刀和花材,屏氣凝神,展示花藝,才變為常態。他笑說:「估你唔到,所以咪好玩囉。」來跟Verdy學習花藝的,不止女人,也有許多男士,公司老闆,已結婚中年男人等等,也別擔心天份或藝術細胞,Verdy說:「每人各有特質,各有心中的美,表現出來的花藝才有各種個性,這是日本花道的精神之一。」


花緣
在從前,對於花或植物,Verdy並沒有任何感應或興致,如同眾多香港人,終日與電腦為伍。原來,他投身日式花道的緣起,竟有點類近感應或開掣,啪一聲,他就被吸引進去。
事緣某次他到
台灣鶯歌陶瓷老街漫步,經過眾多賣陶瓷、盛器的小店,看到各種器皿都三三兩兩地插上花,隨意,但生命力十足。別人看陶瓷時,他觀賞花,駐足良久。「後來我曾想像自己能否做到,原來即使買來相同的花材,照版煮碗,我都無法做到,我看見自己的局限性。」Verdy回到香港翻查資料,才知道他在陶瓷老街所見到的,正是日本花道
華道本源
日式花道也分有許多流派,小原流、草流月和池坊等,其中池坊為日本花道的根源,既將歷經五百五十年的傳統完好地保存下來,也將傳統與現代結合,發展出與時並進的花道技藝,令日本花道生命力不絕,所以Verdy在眾多流派之中,選擇學習池坊花道,全情投入研習之路。

Verdy研習並沒有誇張,日本池坊中央研修學院是花道教育的殿堂,學生得如同研究院的形式研習花道,只招收有一定水平的學生。Verdy在香港學習池坊花道三年後,正式前往中央學院學習,每年四次,每次研習五天,朝九晚六,由花道基礎開始,不敢跳步或走捷徑。「池坊日式花道是歷經五百五十年歷史的藝術,這五百五十年裡,每天都有一群人在持續研究和將之發展,它是豐富的文化遺產,學兩世都未夠。聽說,在池坊學院研習的學生不少是上一輩日本人,他們研習花道十多年,謙虛認真,身上最為顯現日本傳統文化與修為,Verdy深受感染,所以他堅持每年到池坊研習,不間斷進步,也從不敢輕視這門技藝。


內化 修行
日本花道之中,「立花」為最傳統,也最為突顯日式花道的精髄,眾多日式花道流派早已經喪失此傳統花藝,而池坊仍然保留。「立花由九或七枝主枝組成,表現了一自然地勢景觀,有遠山近水,山巒村莊等。看由花器而上的水際位為一,向上生長,才開始異化萬象,如同佛教『由一生萬象』的宇宙觀。所以立花表現了世界的縮影,一華一世界,一組花代表一個世界。」池坊花道所透現的宇宙觀,以至對自然萬物的尊敬,欣賞其變化不止的面貌,以此修煉並提升個人的生命質素,此才謂之「道」。
所以Verdy說,香港人學習日本花道的衝擊會很大,香港人懶勁、認叻,走精面,喜歡講課程目標,計算「學完得到啲咩」。但Verdy在日本研修時,看到日本同學富裕的或年長的,都放下身姿,虛心學習,對技藝要求固執得很。日本花道作為一門藝術,老師不會告訴你完成課程後,你會得到什麼。你得到什麼,都由你自己決定。「我才終於知道日本文化、設計或花道為何能發展到「藝」的層次了。Verdy在學習花道時,不止技巧及美學有所增進,也同時將這種日本人的精神面貌內化。

花道館有一紀念池坊
550周年的花器,名「同心結」,這種結另有一名字,為「絆」,意思為聯繫、承傳。Verdy說:「花道的作品無法保留,它不像攝影或雕塑,可以回顧作品,欣賞,從中學習技巧。花道是靠人才能流傳下去,沒有人,這門藝術就會死。對於池坊花道而言,師生、朋輩關係非常重要,所以這「絆」甚至可以追溯至550年前日本池坊花道的祖先。」這門藝術盛載之廣之深,聽來,又是久久不能言語。

2013年9月19日 星期四

拒絕炫美浮誇 張西美

08-09進修生活學術達人

拒絕炫美浮誇
張西美

文/余婉蘭
圖/PMpmchiu1030@gmail.com、被訪者提供


在張西美(Edith Cheung)三十多歲那年,世伯歸還她一塊小織布。小織布以冷頭冷尾在小木架上織成,橫間圖紋,鮮艷,帶點異國特色。她左翻右翻,覺得很別緻,竟有點忘記它的來由。

她忘記了,她六歲那年,撿媽媽和婆婆手邊掉落的冷頭冷尾,織成了這塊布,後來隨手送給世伯。二十多年後,世伯知道她仍在織布造衫,將它歸還。

從他人口中,第一次聽見關於Edith的往事,也是這一樁事。旁人複述此事,盡力形容Edith的神怪能力,說她天才,六歲已懂剪裁織布、無師自通云云,順道將她後來的經歷加點調味,穿鑿附會一番。然而,經Edith親口述說一遍,卻平常不過。

「當你喜歡做一件事,會一直做下去,自然而然,事情就是這樣。」眾多奇妙經歷,一經Edith複述,都會褪走一大半戲劇化,輕描淡寫。見衣如見人,她身穿淡花布裙,隨意披上藍染圍巾,一身素淨。



八十年代讀時裝設計系的學生有偏好英國反叛
PUNK風,也有偏好意大利優雅的ARMANI,而Edith讀時裝設計系之前,早已對大紅大綠的時裝世界敬而遠之,所以她偏愛日本的寬鬆服,簡潔靜態。

直言因為討厭陪女明星逛名牌時裝店,她們連內褲也爭穿Joyce,拍時裝電影必令她不勝其煩,所以專職古裝電影的服裝設計。乃至後來脫離電影行業,走去當品牌顧問,設計中式織品衣飾;編書、寫書,當紡織導師,最近更走去上海籌備工藝館,幫忙承傳中國紡織文化。越走越遠離炫美的時裝世界。她說,她不愛時裝,只愛衣服與紡織。

「我不愛時裝,只愛衣服。」
香港七十年代尾,人人手邊多了閒錢去玩、去裝身,時裝和消遣活動也百花齊放Edith的青春時期,流行《周末狂熱》,迪士高風潮盛,男男女女被John Travolta迷倒,撲倒去穿鮮艷、閃亮的浮誇衣飾,人人都像舞王歌后。Edith不以為然,特別討厭時裝的一種炫美與虛浮。中五畢業後,辛苦考入理工大學的設計課程,她曾想過,索性避開時裝設計。

「但是,選系前一個暑假,我在某服裝公司實習,學懂一件衣服由構思到銷售,中間經過一連串製作工序。我對那製作工序深感興趣,但香港沒有藝術紡織系,後來,才決定選修時裝設計系,算最接近我想的。」Edith形容她喜歡食物,但討厭豪宴;不愛時裝,只愛衣服。一直以來,製作衣裳之外的事,Edith絕少露面,她奉行低調,藏身幕後,賣賣買買或人事糾紛不要煩她就行。

這倒像她自小養來的性情:體子贏弱,只好待在家裡看圖書、畫畫和織布,不必求教他人,翻書,以領悟的方式完成。她安靜,可自娛個大半天,笑說:「所以我一直不太管外面發生什麼事,也不知道別人在做什麼。我想啊,我可能有一點自閉。」

 
「我所有經歷,都是無意之間發生。」
畢業後,Edith先到紐約歐洲工作,後來回到香港,香港的設計師要返廠,乖乖坐在寫字檯前,只有埋首做的份,與歐美那種藝術家的身姿好不一。她不想如此,遂找別的事做,結果讓她碰上重量級的胡金銓導演。我聽到嘩了一聲,他在華人電影歷史的地位太值得這聲嘩。 Edith也說,當年胡金銓導演德高望重,地位超然,不少人膽子小,寧願擔九組戲,也避免與他合作。「我年少無知,一頭栽向他,所以就中獎囉。」

所有鏡頭裡,你見到的任何一個人的衣服,電影服裝設計師得負責設計和製作。電影裡有皇帝,也有乞丐,如研究乞丐的衣着,但乞丐也有不同個性,有的很整齊,有些則不,顏色質料樣樣講究。衣服通達權力、地位、心理和文化,所以衣服不是時裝,而是符號。」一套衣裳學問之大,如同張愛玲所說,衣服是袖珍戲劇。胡金銓導演習慣在製作公司開設小型工作室,當年Edith跟着他,搜尋圖錄上的古畫、傳世寶物及明朝出土服飾文物,為這套《笑傲江湖》專門研究和製作戲服

「美術指導、服裝設計、連演員都要花三個月讀書研究,認真的導演才會這樣做。」這種研究與考據經典的工作模式,不是人人吃得消,跟着胡金銓導演,自然叨來一點名聲與根基。及後開設電影戲服製作工作室,一室過千藏書,延續埋首研究引典、製作戲服的工作模式,許多著名導演徐克、李安啊王家衛啊杜其的作品她也曾參與她一生之中,一直出現特別的人,她說她所有經歷,都是無意之間發生


「做做下頂唔順,我就會走佬啦。」
Edith順應她的遭遇,自然而言,滑落自各處,她自有平常心,唯有一件意料之外的「好事」,讓她憶來倒不太順勢。1990年,她在電影圈打滾三年左右,打算收山,轉為開設工作室,接電影製衣工作來做。同年,她憑《滾滾紅塵》獲得金馬獎「最佳造型設計」及「最佳美術設計」兩個大獎,獎項卻沒令她開懷,或用來炫耀。「那時我已經離開電影圈嘛,也不需要被鼓勵。得獎是一個意外,我入行的資歷淺,這對其他前輩不公平,所以我死好運囉。」

提起此獎,她依然有一點耿耿於懷。當年她有兩套戲《滾滾紅塵》和《笑傲江湖》入圍金馬獎,她想,即使得獎,也最好憑《笑傲江湖》吧,因為它奠定她投身古裝行列,奮力至極之作。意外就是不如人意,落空了,她又想,別人錯認她死好運,忘記她的努力,她寧願不要。「拿獎真令我無奈。」連她的網站倒閉,也沒時間整修發佈,她回想,不知道這頭銜於她的意義為何。

如果你心想,啊,咁都幾好啊,又有嘢做,咁你咪唔郁囉。好多嘢做做下我頂唔順,不滿現狀,就會走佬啦。」在電影圈工作三年,怕那種日夜癲倒,於是逃出,自己開工作室接電影服裝設計,一做做了十年,又嫌沉悶,逃去做別的。香港回歸後,招來一陣中國風熱潮,對各朝歷代衣飾的熟知派上用場,Edith成為了數間公司的服裝顧問。做了四年,又開始嫌客戶麻煩嫌人事複雜,她再一次走佬。及後,越遊染指越多工種,越遊她也越自由。

「有啲野,你要識,就一定會識。」
時裝界或電影圈的人認定Edith博學,富研究精神。例如她不過幫救世軍紡織計劃當義工,弄一弄,懂得操作紡織機,開班招生,旋即被眾人視為紡織達人,不少用工業紡織機的公司也找她設計。她說:「我翻書自學而已,但永遠都是這樣,人人覺得我比他們更懂。你肯比錢,我有興趣、咁我咪做囉。」她嗜書,只願花錢買書,一晚至少啃掉一本,消化工具書於她易如反掌。「事實上有啲野,你要識,就一定會識,問題喺你想唔想識罷。」她神態自若,看來這項絕技也平常不過。

Edith到處教人紡織染布,辦展覽,推廣中國服飾及布藝文化,一說到與紡織相關,她就滔滔不絕。「你看,『素』字,與紡織有關;織布「機」上有幾個線圈;『絲絲入扣』,也與織布有關,連紅、紫和綠等的顏色字都是「糸」邊為部首。原來『糸』這部首包含了世界,我更加定紡織在中國文化的重要性。」後來Edith更將「染」字拆開為「水、木、九」,顯示染紡織品要以植物加水,重覆多次工序。以中文字為始,啟發她研究草木染,返回紡織原點。

「我必定承認,我是一個很特別的人。」
在中國,不少富商都想參一腳,嘗試推廣中國傳統文化,不乏資金,大概就缺乏像Edith這類人,曾周遊列國,回流新點子;周身刀,營辦博物館、工藝技術或市場推廣,樣樣都懂一點有興趣。某天,一對夫婦光臨「Cloth Haven」,招攬她到上海金澤工藝館推廣傳统纺織服飾文化。「別人有循規蹈矩的方法,我則有不正規的想法方法我想,那不得不承認,我是一個很特別的人。即使她不是博士或教授,比國內的專家更能勝任,簡單如文化傳承概念,就把閉封在玻璃箱內的紡織藏品重新注入生命力。

中國的傳承文化是,什麼嘩幾罕有失傳啊,一失傳,把它編歸國寶,由專家攬實,自保專家地位,不繼續推廣當然會失傳。我很欣賞美國博物館的教育,鼓勵大家自己的角度閱讀藏品,讓你研究及學習工藝,再自行運用。真正傳承是要你拿上手,仔細看,而不是放在博物館,遠遠觀賞,什麼也學不到。」一味懷緬只會失傳得越快,變化、跟上時代才能活命,所以,Edith將五千多件藏品放進金澤的資料館,編好年代與民族,歡迎大眾預約學習。

Edith曾與藝術家馮美華(May Fung)閑談,May問她:「點解唔喺香港攪?問政府攞錢囉。」Edith回說:「問政府攞錢咁麻煩,咪搞我,咁啱有人搵我,我先做。」她認為,如果推廣的方向走對,對方付錢讓她做應該要做的事,她努力就行。順勢,做自己所愛,做來才不會勉強吃力

2013年8月12日 星期一

攻讀農務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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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讀農業系

文/余婉蘭
圖/被訪者提供、余婉蘭

「食物將成為無價之寶。」著名投資者羅傑斯不談股票,樓價或黃金買賣,他由裏腹的食物談起。羅傑斯曾與索羅斯成立量子基金,早年看準中國市場,投資有道,三十七歲已光榮退休。現在,他預言,由於金融行業積欠了大量債務,政府對金融行業越來越不滿,稅制和管制措施亦令遊戲變得難玩,未來幾十年,企業管理學位將一文不值。他鼓勵美國年輕人:「不要在華爾街打拚了,讀什麼金融?讀什麼工商管理?糧食價格不斷上漲,去讀農業學位吧!」

羅傑斯的思維貫徹投資者利益至上的思維,以獲利為鼓吹的主因。在想,此時此刻,一群年輕人,在亂世裡修讀農業科、當農夫,多多少少想為城市減輕罪孽吧。



氣候變化令全球糧食減產,食物庫存量在1980年代升至極高的水平,現在已經降至歷史低點,大約占消費量的14%。未來十年間,人類將面對糧食短缺危機。歐美專家預測,以農業為基礎的生命科學產業,將成為21世紀的主流產業。

人類由第一產業農務與採礦起家,經歷工業革命,後來,資訊及金融產業帶領世界, GDP和經濟發展直線上揚之際,人類的生活環境卻每況愈下,困境多多。世界各地越來越多年輕人,高學歷、理想化,卻走「回頭路」,跑去當農夫。如同循環之道,在臨界點及爆破點跟前,人類必須重新思索,返回起點,或者會有出路。

香港又如何呢?東北發展計劃裡,香港政府打正旗號,寧願讓路給豪宅,也要毀掉新界大片農田,甚至暗地將香港人住屋需求與農業發展對立;商業掛帥,中環價值至上的香港,揚言立志當農夫,會被大多數香港人取笑思想落後,不思進取。香港文憑試剛放榜不久,各院校公佈大學聯招的結果,工商管理、會計學依然是大熱科目。世界紛亂如此,錢和GDP無法為後代添福祉,無法滿足社會永續發展,到底誰落後?

問香港理工大學學生輔導網絡主任崔日雄博士,港式選科思維落後嗎?他回答:「當然落後,因為大部分香港學生選科以市場導向,只考慮『穩陣』,但求畢業後找一份穩定收入的工作,所以最喜歡選擇工商管理、金融學系等熱門學科。另外一種落後思維,則以成績決定選科,我經常看見,許多名校的老師鼓勵學生選擇某幾科熱門科目,學生也覺得,成績好就要選擇環球金融或工商管理等預見前途光明的學科,視野狹窄。」提起香港尚未發展的農業學科,崔博士則稍嫌說法誇張,話題卻令他思考,香港基礎產業的確欠缺發展,建築、飲食、農務等與日常生活息息相關的行業都沒有人入行,大批學生湧去讀商業科或酒店管理學,令人力資源出現錯配的情況。他覺得,第一產業需要發展、再造與更新,政府必須進口長遠預測,公佈未來社會發展,這樣有助拉闊學生的選科思維。

一直有這種說法,香港年輕人打一世工都買唔起樓,不如拒絕低下頭日做夜做,他們變得比從前敢想,有一批率先走出來,搞社運、做農夫、參加工作假期、環遊世界、當自由工作者或投身環保與保育。雖然兩者的關係並非必然,至少現世代越來越多年輕人試圖向自已發問,意圖進入世界,他們做的事不必偉大或驚天地。誠實地面對自己,問自己想如何過日子,至少世界不會變得太差。訪問兩位投身本地農業運動及教育的八十後,阿龍與阿洛,他們並沒有落足牙力,鼓勵其他年輕人非加入本土農業不可,他們一致認為,一個多元城市,工農商都齊全。讀工商管理也好,讀農業也好,二者並非對立,彼此不必排斥。最重要是向自己誠實發問,是否喜歡?是否感興趣?別由他人替你做主。他們熟練而開懷地談香港農業,原來,農業不是核心價值,自由才是。
農的後人
 

劉海龍 
八十後,中文大學地理資源管理學系碩士學生,研究研究香港農業變遷及多功能性,創辦中文大學農業發展關注組,現積極投身本土農業運動。


環觀香港的小學至大學,並沒有農業這門科目可選修,但聽阿龍說,從前鄉村小學設農業科,專門教授農耕基本知識,方便孩子幫忙家裡種田。翻開1990年教育局出版的中學地理教科書,仍有一部分是關於香港農業。當阿龍升上中四,即2004年,教科書改版,農業部分能刪除的都刪除,可憐兮兮地餘下農地圖例辨認而已。官方教育渠道,香港農業知識缺席接近十年,難怪不少香港人並不知道香港鄉村歷史、老農夫的故事,甚至訝異於香港原來仲有田?後來,香港無得養雞,無得養豬,聽阿龍說,在農墟目睹有個小朋友連雞也認不出。

香港農業曾經萎縮二十多年,關注農業的香港人沒有幾個。雖說阿龍修讀地理資源管理學系,讀過食物安全、生產及世界性糧荒等科目,沒有因此更接近本土農業。 直至2010年暑假,他參加了馬屎埔村導賞團,始真正接觸本土農業。「同年十二月,我在南生圍看見一幕震撼畫面,三個籃球場般大片的樹木燒成焦土。究竟人類應該如何與大自然共存呢?」他去過馬屎埔,覺悟答案就是食物,食物是大自然與人類之間最大的扣連點。
 

「世界各城市大搞都市農業,解決城市發展帶來種種問題,我在想,香港未來該如何發展?」阿龍天生熱血底子,喜歡嘩啦嘩啦地大笑,因有着地理人的謹思與理論分析能力,談起香港農業政策問題,不浮誇煽情,讓人感覺實在與信服。


阿洛 
八十後,畢業於IVE環境學及環境管理學科,現就讀公開大學環境學學士學位課程。樸落田負責人之一 ,負責協助設計及管理有機農墟,從事有機耕種、家居種植及環境設計課程教育工作等


阿洛很年輕,他第一句話就溜嘴:「啊,要小心說話。」大概他察覺到,自己每一句被錄下、即將被刊登的話,將影響他以及許多。溜嘴代表年輕,但這種慬慎言辭,又為他加添老成。
他本來念工程學,只是後來轉系到
環境學及環境管理學科,念工程的同學仔畢業後薪高糧準,銜頭專業。到他畢業時,眼前兩份工作,一份是一萬二千元的辦公室行政助理,另一份幾千蚊的農場開荒牛,而他最後選擇後者,只因機會難逢,唯有節衣縮食過日子。後來又到美孚農墟幫忙,認識了讀電影系的Joyce及翻譯系的 Yvonne,三人說要搞農場,做農夫,合力開了樸落田農場,種咖啡豆、種果樹和蔬菜,同時主力做園圃設計、農業教育的工作。
阿洛邊做與農業相關的工作,邊在民間學習,他參加過
樸門永續農業課程、香港有機農業入門基礎或草藥學課程等,前前後後花了五年時間「新一批的農夫以自學形式學習農耕,閱讀由文化人寫下的理論書,或只搬外國入口的理論,感覺不夠實在,並沒有針對香港環境。」他一直希望從學院學術層面看香港農業,不過香港最接近的科目只有地理學或生態學科。阿洛說,有機會的話,未來想到台灣農務學系學習。

消失的農業政策?
政府最喜歡順應香港地少人多的迷思,猛說香港土地不夠,非要發展新界東北不可。2011年漁農署公佈,香港尚有四千公頃的荒廢土地,面積約為二百多個維園。阿龍說:「香港荒廢農地多到嚇親人,計一計數,足足養活二至三萬名農夫。」但是,為什麼香港的農地會被荒廢,繼而成為地產商的囊中物呢?

阿龍認為,香港並沒有完善的農業保護政策,沒有劃出不可更改土地用途的農田,地產商在過去二十年瘋狂收地,老農夫找不到人接班,只好賣給地產商,因怕麻煩,不敢長租予有意入行的農夫。「如果你真心投身耕種,以一位經驗豐富的農夫作計,摸熟塊地至少需要一至兩年時間,短租根本令他們不敢落基建。」阿洛也指出,從前幾千元年租一大片農田,現在則以租屋價錢租田,昂貴的租金直接打擊本土農業發展。其次為技術問題,就阿龍觀察所見,香港大部分的耕作班以理念或興趣主導,無法確保你讀完就能以農夫身份謀生,究竟如何種到一棵符合市場水準的菜呢?如何在一年內規劃好種植次序?如何確保收入穩定呢?如果將農業作產業發展,政府必須擔任營運方面的支援角色。

聽說,香港是全世界最難做農業的地方,因為搶地太勁,因為政府從沒有想過如何可持續地發展城市。尚未爭取到最好的客觀條件之前,阿龍他們率先得在新界東北發展規劃上,搶救農地,抗衡城市神話化式的發展論。「啊,火頭處處。」阿龍苦笑。

蟄伏的農業潮
香港人關心飲食健康,卻未必關心本土農業,我和阿龍研究到底背後跳了哪些步驟,阿龍想到其中一個可能性:「因為我們只知道邊度搵到所謂的「好嘢」食,卻不知道好嘢食係點樣黎。」社會富庶到我們錯覺食物是變出來,錯覺彷彿永遠吃不完。甚至尚有許多香港人盲目地認為,中國大陸永遠頂住香港,未意識到本土農業對自家糧食命脈的重要性。阿洛說:「前天文台台長林青先生說過,由於氣候變化,2030年的中國只餘九成糧食出產,究竟我們吃九成就足夠,還是有一成人無嘢食?中國未必如同以往善待香港,畢竟中國經濟力日漸與香港看齊。近年多了內地人前來香港買有機菜,將來又會否變成搶購奶粉的另一個版本呢?」如果內地發生任何天災人禍,本地農業有穩定的供應量,可以穩住菜價。阿龍則預見,未來大陸菜價將持續上升,大陸常規菜有機會貴過本地有機菜。
我們以為農業無用,但農業屬於初級產業,即各種產業的源起,也是廚餘和碳足跡的終結者。首先農業發展可推動社區經濟,製造就業機會。「食物生產出來,下一步就是食物的銷售、加工,引申至飲食業等,可以創造許多就業機會,養活眾多人口。」據阿龍說,塱原濕地最近種植蓮子,收成後運送到某社企,由一班師奶負責整月餅再銷售出去。另外,垃圾迫爆三大堆墳區,黃局長為之頭痕,原來耕種非常需要社區廚餘作堆肥,農夫既節省買肥料的金錢,又能將垃圾轉代為食物,如阿龍所言,減輕一點城市垃圾無底洞的罪孽。如果香港減少輸入外地或內地的蔬菜,轉為食用本地菜,同時可終結運輸食物時所放出的碳排放,也終結更多我們所不知道的生態破壞。阿龍說,街市常買到的銀川菜、寧夏菜心等,是由內蒙古下的某省分,近乎沙漠的地方泵地下水種植,非常折墮。

半農半x
阿洛現在與友人發展「城市生態」的保育工作,政府時常說要做好城市規劃,令他開始思考,究竟城市中還有多少生態資源可以開發?城市綠化帶負載了什麼功能呢?農業也是「城市生態」的重要一環。阿洛不是全職農夫,他說,只因未放得低保育及教育的工作,現在他與兩個拍擋一樣,以「半農半x」的形式生活。既發揮個人所長,又可以歸園田居,改善生活質素。「以前睇職業好死板,讀什麼系就做死一份工作,現在可以看寬一點,職業都是為了生活過得舒適而已。」阿洛表示,這種「半農半x」混雜生活模式非常適合香港人。  
上一輩耕地耕到老,日曬雨淋,養活一眾妻兒,寧願下一代舒舒服服地到城市的辦公室裡打工。讀唔成書先走去耕田?這已成為過時的刻板印象,不願意困在辦公室、全職投身農業的年輕人越來越多,明知好難搵食,但為興趣,為自主生活,也為社會使命,向香港人示範城市發展的可能性。現在,除了年輕人以外,也有退休人士、家庭主婦或選擇在鄉郊租一塊田,或者在天台種菜,都市農業運動在民間萌芽成長。








2013年8月5日 星期一

聲音圖書館 藏聲角度

進修生活雜誌<興趣小組>

聲音圖書館 藏聲角度

文/余婉蘭
圖/余婉蘭、被訪者提供

聲音經驗是一種若隱若現的身體經驗。它有即生即逝的特性,你隨時擁有它,偶爾你遺忘,又隨時失去它。你不習慣將這種經驗宣之於口,它只保留在聽覺之中,流落在耳朵附近。缺乏聲音的詞彙,文字似乎無法細緻紀錄,只有當你返回那聲音場景,才勾動一種淺淺而熟悉的感覺。這一種若隱若現,由來於疲弱、輕視,沒有再多的了。民間藝術團體「聲音掏腰包」(SOUNDPOCKET)的成立,做的是重新振作這種經驗,顯現這種本應與視覺或觸覺有相若強度的聆聽經驗。當聆聽一回來,世界就會以另外一種模式呈現。時常想像,失明人士所構築的聲音世界,豐富、層層疊疊、事物都有菱有角,即使沒有視覺安撫你,卻毫不遜色。我們的聲音經驗,需要一個開發過程。 


一年多前成立的「聲音圖書館」「聲音掏腰包」的分嶺項目,圖書館在第一階段發佈了由18位採聲人共同搜集的120多段聲音,搜集到的聲音廣泛而地道,出乎預期的逗趣,如國民教育會場持反對意見的叫聲、藝術館關閉一刻的聲音、黃金商場對出炒粟子聲、驚蟄時小坑村的昆蟲聲、在北角某燒鵝店的斬叉燒聲等。由於每一段聲音都有一個獨特的場域,與採聲人的經驗相關,所以,我們在圖書館晃蕩尋聲,翻閱不止是物理性質的聲音,而是他人獨特的聲音故事。編輯暨研究員羅玉梅(阿梅)說:「英國有一種聲音圖書館叫British Library,他們的分類依據音樂的種類,如爵士樂、藍調或搖滾,非常正統;也有些聲音圖書館製作聲音罐頭,方便拍片的人找聲。我們聲音圖書館不是這些類型,我們希望公眾多留意聆聽環境和聆聽文化,並以聲音概括香港人的故事。」

項目經理蘇瑋琳(Solam)說,願意捐聲的人,都要先填寫一份紀錄,寫上採聲地點、時間及目的等,這反映到聲音在不同空間呈現所給予採聲人的意義。她記起曾經有一位採聲人,寄來一段吹色士風的聲音,她覺得聲音有一點不同,發現原來因為他在行人隧道錄的。不同的地點,樂器的音色都有一點分別。

從聲音裡掏出_ _
「聲音掏腰包」創辦人楊陽在《訪外》的訪問中談到:「聲音就像口袋一樣,你放什麼進去,它的形狀就會隨之改變。我喜歡那種彈性。」所以在圖書館裡,你並不會一板一眼翻來水聲就是水聲,狗吠聲就是狗吠聲。如口袋般任意改變形狀的特性,也體現在圖書館的分類上,阿梅說:「我們不希望將聲音框死在某一特定形態,限制別人對聲音的想像力,所以我們以廣闊的想像空間為考慮,例如在公路旁分類,你會想像,究竟在公路旁除了車聲,有沒有狗吠呢?又有沒有人吵架呢?在同一場境再引申更多的想像。

鄺永嘉(阿嘉)負責網站文字書寫的工作,他說:「我們大可以將昆蟲叫聲都放入『蟲聲』類別,但這太沉悶了,我們不希望文字變成限制。後來我們想,不如從漫畫『草食男的桃花期』借來『桃花期,因為昆蟲發出聲音是為了求偶,桃花期意指動物的戀愛期。」在圖書館的分門別類裡,你意想不到聲音的各種面目,空寂、粗糙、溫度、斷掉、盡頭與悲傷。

聲音消失了? 還是聽覺消失了?
策略外展主任李慧美(慧美)主修中樂敲擊,她一向着重聲音的音色、線條、和諧的美感等,加入「聲音掏腰包」後,她倒希望從整個交化或生活連結這角度,去看聲音另外一種意義。她有感社會的改變對聆聽經驗帶來了改變,「巴士裡的密封環境,令你無法聽見街外的聲音,廣告啊圖象,視覺花紅花綠排山倒海地向你湧來,任意地導嚮我們。我記得從前在山頂可以聽到維多利亞港的船聲,現在高樓大廈都把聲音擋住。香港的城市化發展,令到我們聽不見聲音。」她認為,聲音在城市裡被「滅聲」,令人們即使張開耳朵,仍然聽不見聲音。

香港的生活本來就太單一,忽視細味,不止聽覺,就連味覺及觸覺都忽視,只剩下眼花撩亂的視覺。阿嘉說:「大家都喜歡塞住耳朵,為什麼不張開耳朵,或者可以偷聽一下地鐵站裡的人都在聊什麼。聲音文化在於你對世界的好奇,它與其他藝術形式都非常相似,都盛載了社會意義和故事。」阿梅想起之前聲音圖書館公開放映的一套新加坡紀錄片《Singapore Gaga》,這套紀錄片正正以聲音反映新加坡獨特的歷史文化,「導演在新加坡到處錄下別人唱的歌,例如有移民海南老伯唱帶海南音的歌曲,也有人在賣唱帶福建口音的一蚊歌,這反映新加坡混雜多元的移民文化特色,那裡是一處華人交集的地方。有趣的是,唱歌的背景聲音卻是地鐵站的英語廣播,強調當地以英語為日常語境。」

夏至聲帶 世界的聆聽日子
阿嘉現在正進行一項二十四氣節的採聲項目,概念沿於中國黃河文化,原來,二十四氣節裡,每一個節氣都有一種特定的聲音。在香港,除了融雪聲以外,春至時較強的季節風,春分行雷,驚蟄時蟲鳴等都可以採集,氣節特徵非常明顯,阿嘉希望能錄製香港版的二十四氣節錄音,「二十四氣節是為農夫設立的耕種的守則,所以我選擇了農地附近進行錄音。」

由阿嘉這二十四氣節的採聲項目激起靈感,「聲音圖書館」推出今年世界聆聽日的活動「耳朵外展計畫:記下夏至」,718日的世界聆聽日為加拿大作曲家教育家及環境保護家Murray Schafer 的生日,他曾於1974年的夏至進行一次24小時的田野錄音,成為其廣播計畫《加拿大聲境》的一部分。為了向他致敬,阿梅他們早於621日夏至當天在孔嶺進行一次24小時的田野錄音,並將於721日在樂富的配水庫播出田野錄音片斷,活動也歡迎各位一同分享及聆聽夏至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