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28日 星期日

讓孩子成為他們自己

星島進修生活2012年7月學術達人

鄉師自然學校
讓孩子成為他們自己

文/余婉蘭
圖/Henry K. Fung

未認識自然學校前,我們先從這些片斷認識他們:

「海星,你係咪收左我個橙色波?」女孩說。
「嚴格來說不是收左,寄放在我那裡而已。」
「寄放在你那裡啊?可以拎出黎玩一陣嗎?」
「不行,根據規矩,不當使用會沒收一星期。」
「一個星期過了啊。」
「未啊,昨天才收,下星期一會還比你。」
「好明顯你呃人啦。」
「沒有啊。」
這是自然學校一名女孩與海星校長的對話,女孩說話理直氣壯,不留情面,不過一句「根據規矩」,她收起盛氣,乖乖地離開,跑去別處玩。大人沒有叫小孩子先閉嘴,讓他們說完想說的話,規矩、界線分明,孩子倒願意遵守。

一群小孩子在操場上玩曲棍球,有三個孩子不受引誘,乖乖地推著小車子勞動去,準備清理廢紙回收箱。
「點解要倒垃圾啊?」記者上前逗他們。
其中一個眨一眨眼睛,問一句:「點解唔駛倒垃圾啊?」
「也是啦。」
另一個孩子接過話頭:「回收叔叔忘記上來收啊,回收箱滿晒,我地整好拎落山賣鬼晒佢地。」他指著滿滿的一堆廢紙說:「哩度賣到三十蚊。」
這籃廢紙箱比他們任何一個豆丁都高,孩子們雞手鴨腳,人細鬼大,自動自覺分工合作,總算完成勞動。據說,自然學校裡所有人都有責任,為學校的環境與衛生出一分力。

自然學校座落在屯門何福堂書院後的山坡上,小孩與自然為鄰,經常爬在地上,一齊研究昆蟲。順理成章,孩子喜歡抓着昆蟲的屁股,古惑地問你:「你害怕昆蟲嗎?」蓄勢待發準備嚇你一個花容失色。但記者通常回答,不怕啊,他們只得拍拍膝蓋上的泥土,沒癮地跑開。孩子對自己不怕昆蟲的自然特質,大有洋洋得意之態。

在自校裡,充滿這些靈活生動的片斷,自校的孩子們都有股靈氣,眼仔碌碌,活潑跳脫,痛快地奔跑,痛快地大笑,說話清脆,大聲表達,靈氣嗎?本來小孩子不就應該是這樣嗎?



校長海星與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於二零零七年成立自然學校,以「自然、人本、自主」為教學理念。每一位師生都有自然名字:未來、河流、安康魚、小貓、向日葵、螳螂、小花,每天學習與自然共生,實踐綠色生活,培養人與自然的關係;自校尊重每位學生的差異性,欣賞各自的優點,絕不以考試成績為評核學生唯一標準,給予學生「自主」學習空間,做喜歡的事情,當成課堂一部分。你會看見孩子零星地散佈校園四周,有躲在教室畫畫、窩在小木椅上看漫畫、操場中心打曲棍球、滾籃球、走廊上坐著發呆、淋花、逗昆蟲、或三五成群大聲地聊天嬉戲,孩子自由地做喜歡的事情,個個表情專注而投入。

這時,老師自廣播喚叫幾個孩子上「生活法庭」,河流老師說道:「孩子彼此間的紛爭少不免,生活法庭讓同學以「狀紙」及法庭上的辯護與討論,再由同學組成陪審團商議對錯,以解決紛爭。」除了生活法庭外,學生與老師共同訂下「生活公約」,學習與他人磋商從而達成共識,每人得遵守公約,解決日常生活遇到的問題。怪不得孩子們說話都頭頭是道,這兩種方式,讓每一個孩子都有判斷、發聲和表達的空間。


自然為師 「流汗」精神
記得第一次踏足自然學校,操場上孩子奔跑跳,汗流浹背,流着豆大的汗珠,衣服濕透一半。學校沒有冷氣,並提供大量要流汗的球類與行山活動,原來連「排汗」也包含自校的教育理念。海星說:「人類與自然的關係好疏離,如果人脫離自然生活,不但影響環境,也影響人類健康。現在暑假炎熱,家長都將子女留在家打機,讓他們歎冷氣,事實上人體需要汗,中醫說,人不排汗就積聚毒素,生病,人就不健康。」社區爆發傳染病學校被迫停學時,自校的孩子照舊上學去,沒有中央空調系統,課室通風,病菌無法肆虐。

聊天時,海星喜歡運用顯淺的例子,沒有拋出抽象概念,也許經常與孩子聊天之故,他說:「我們希望孩子與大自然重新進行連結。例如學校經常帶孩子行山與露營,露營時我們不會帶GAS 爐,選擇執拾柴枝生火。學生就問為什麼不用Gas 爐。我們解釋這會製造固體垃圾,更何況Gas 爐是石油產品,如果不想環境受污染,自己負點責任,不只貪方便。」郊外山上有垃圾筒,但海星教導孩子將自己與別人的垃圾都拎走,別遺留在郊外,他說:「猴子或牛都懂翻垃圾筒,我親眼看見野生動物的糞便裡有膠袋。小孩子有憐憫之心,知道自己的行為會影響到其他動物,就不會做。」

自校時常收集外面的單面紙、二手書桌、圖書與電子琴等物資,提倡環保;勞作堂鼓勵孩子使用天然物資,石頭、竹枝、樹葉拼湊作品,人棄我取;午餐收集廚餘堆肥,鼓勵孩子節約用水,每天實踐綠色生活。



玩式學習 玩夠才長大
事實上,人的腦部發展比我們想像中慢,初小階段的孩子未大透,腦袋小小,毋須貫注教科書的知識與理性,需時慢慢成長,勉強叫他追快點,影響人的腦部發展。海星對教育的想法有助我們了解自校教育方針,他說:「許多家長喜歡說“贏在起跑線”,將學習看作一場短跑,早點開始當然早點贏。但生命很長,更像一場馬拉松,得終生學習,你頭150 公尺出盡力,後面怎麼辦?」

海星認為,孩子在1112歲前的分水嶺「玩到夠」,抒發夠後,才會專注學習,抒發不夠,容易出現風暴期,所以,自校特別關注孩子自然的成長進程,注入「玩式學習」。海星解釋道:「玩好重要。610歲是孩子身體發展最理想的時候,最重要「食得、瞓得和玩得」。郁得夠,有足夠運動量,孩子的腦部發展自然健康一點,聰明一點。加上一群人一起玩,得學習守規則、合作,一個不守規則的人不受歡迎。跟隨遊戲規則,從玩中學習。」孩子在自校學懂與他人相處,建立判斷能力,比起同齡孩子更成熟。

海星曾對升主流中學的自校畢業生說:「上中學後,功課壓力大,如想繼續追尋興趣,需要代價,成績可能差一點。我們不會要求他們個個拎第一,學生掌握自學的方法,保持到學習興趣才最重要,這是自校送給他們的禮物。」



 
主流教育的創傷
身在主流社會久了,習以為常,即使明知錯得離譜,依舊跟著遊戲規則,讓「錯誤」繼續運作。走進自然學校,思維自然就二分化,比較「裡面」與「外面」,「主流」與「另類」,大有一種「你還你,我還我」的類型意識。不是啊,有些根深柢固的遊戲規則本來就錯誤啊,錯得違反孩子的天性,錯得讓孩子背負創傷去成長,家長與孩子沒得選擇,只得屈服跟從,接着習以為常。

海星說話一直輕柔細弱,不慍不火,並沒有痛斥什麼,但他說了一句話:「有些孩子帶着主流教育的創傷,來這裡讀書。」海星向我們透露,自校比例上好動、坐唔定的小朋友較多,當中男孩較女孩多。「男孩的特點是遲熟、躁動、活躍、對外面世界好奇,喜歡冒險、競爭,性格不如女孩般重視關係,有的女孩讀書為了父母開心,大部分男孩不知道讀書為了什麼,成長較為吃力。」

螳螂是自然學校的二年級學生,他媽媽說:「螳螂讀幼稚園K2班時,老師迫他做功課、學寫字、坐定定守規矩,要求好高,他被標籤為麻煩的孩子,後來被老師狠罵一頓,不敢上學,一看見套校服就哭個半死。」聽見螳螂媽媽這樣說,有點心痛,同時覺得荒謬。幾歲人仔,幼稚園竟像的可怕監獄,不荒謬嗎?校長海星也舉了一例子:「有個學生來這讀書,高呼一句萬歲:原來呢度有小息架!聽到這句好搞笑,外面學校給孩子的感覺竟然像監獄。」


學做家長 經歷第二次成長 
自校鼓勵家長將自校的教育理念帶入家中,孩子除了每天在學校做,也在家裡做,自小形成習慣。身教比言教有力多,大人絕不口說一套,做一套。自校會為家長搞工作坊,內容包括自校核心的教育理念、有機飲食、環保、建立和諧親子關係等知識,讓家長也一同學習過簡樸生活,身體力行教導孩子環保概念,擔起教育責任,延續所學。

海星眼見大部分家長害怕孩子喪失競爭力,不斷補習、上興趣班,強推入名校,忽略孩子的自然發展,忘記與人相處、合作、解決問題與語言等能力,才是一生受用。「沒有人讀完家長課程才生孩子,生了才發現許多問題從未經歷過。」身為兩名幼齡女兒的父親與自校的校長,海星說了一句話,令人思量:「你會發現不知道自己怎樣長大。生了孩子後,他們再一次提醒你經歷過但遺忘了的成長階段。」



革命式家長 不擔心遲起跑
螳螂媽媽形容自己為有少少革命靈魂的家長,要不然怎樣抗拒主流大環境呢?
問會否擔心將來螳螂返回主流中學,她斯毫不擔心,或者說,那種害怕與擔心是可以跨過:「我沒有後悔,自然學校的活動比外面學校更適合小朋去,讓他們跑跑跳跳。螳螂喜歡在沒有規管與限制的氣氛下做自己的事情,來了自然學校後,他比以前喜歡上學,放學時間是他至愛,他常常留到五點多仍不願意離開,與同學玩、找老師聊天,幫老師忙。」她很認同自校對孩子自然成長的理解,「試想像,在孩子最需要跑跑跳跳時,學校困着你,不讓你活動,將知識和資料不斷地塞入腦袋,又不讓你建立自己的想法,是怎樣一種狀況?」這種近乎發條橙式的實驗畫面,正正是其他學校的寫照。「一些主流教育出來的小朋友對所有事物都討厭,不止討厭上學,更是討厭學習,求知慾本是人的基本能力,但香港教育竟將這天生求知慾埋沒掉。」

作為家長,螳螂媽媽深明每個父母都疼愛子女,不過為子女將來的路好走一點,殊不知現在已經令子女的路好難行。她認為家長面對大環境只得順從,最重要仍要看政府政策:「社會多元化才健康,政府應該支持不同的教育模式,帶頭制定教育政策,同時支持擁有不同教育理念的人辦學,讓家長有得揀。」
問坐在旁邊的螳螂最喜歡做什麼,他毫不猶豫地說:「玩啊!」「那喜歡玩什麼?」「玩羽毛球、捉迷藏,有打曲棍球,也喜歡到後山玩水和看書。」「那在學校學到什麼?」「玩啊。」然後,螳螂突然一本正經說:「也學到與人相處。」


三代師生 薪火相傳
自校視藝科老師天翔,二十多歲小伙子,他說加入自校是緣份驅使,「以前我在打古嶺平陽官立村校上學,那兒環境與情懷有點像自然學校,一級只有十多名學生,當時海星是我的小學老師,畢業後,我便進來自然學校教書。」

天翔的辦公桌就在視藝課室裡,讓學生能隨時找到他。收音機大大聲播放着《自由花》,天翔笑說,要播到讓孩子入腦,背下歌詞!今年他與海星帶了兩名自校的六年級學生到維園參加六四燭光晚會,他說:「海星是我的老師,我是他們的老師,有強烈薪火相傳的意味,社會良知與公義好重要,要一代承傳下一代,也是為什麼我在這裡教學。」

所以,在自校的牆壁上,你會看見六四紙報,也會看見孩子們調侃行政長官梁振英的美術作品。「在生活會議上,老師會與學生討論這些內容,在他們身上播下種子。」天翔繼續隨意聊開:「在平日藝術氣氛裡才能學到嘢,學生主動與興趣反而重要,故此上堂時倒不會硬塞什麼畫畫技巧,哈,有時我會播放一些動畫,也讓同學窩在這裡看漫畫,看,牆上公仔是高年班學生畫的,低年班看見心郁郁,我也讓他們畫一份。我覺得自己不像老師,學生們會擁抱你,抓住你的手不放,亦師亦友。」以前天翔在外面教畫班,小朋友十居其九都被迫學畫畫,畫的是家長想看,你們最好畫得如畢卡索一樣啦,孩子都不開心。「下一代比較艱苦,一出世就得競賽,由幼稚園至大學,唔爭唔得,由從小已處於緊張狀態。但我仍然抱有希望,能播種就盡量播。」


在自然學校網站有這樣一句話:
「人本教育的精神,就是不放棄任何孩子,這類學生更需要我們的關注,聆聽他們微小的聲音,建立他們的信心。」
還有這一句:
「我們忘記了兒童不是屬於成人的,他們不是要走我們未走完的路,讓兒童成為他們自己,走他們的路。」
  
鄉師自然學校學校資料:
電話
2650 0588
網址
http://www.gaiaschool.edu.hk
電郵
mygaiaschool@yahoo.com.hk
地址
屯門新墟井頭上村 87A


快樂放假,人生頓號

星島進修生活2012年7月專題

快樂放假,人生頓號

文/余婉蘭
圖/被訪者提供
 



如何地熱愛工作,總有不由自主與被動的部分,弄得身心有點疲累,得喘口氣,回一回氣,放個假。那麼,放假定是每個人最自主的部分,安排心愛的活動、重新瑣碎地生活、相約友人玩樂、或躺着什麼也不做,要怎樣過完全由自已掌握,那千萬不可少看放假,它倒比工作更體現個人的特質與生活態度。

林語堂說過,中國人是偉大的悠閒者,即使日復一日艱苦地勞動,不忘歇一會,抽根菸,慢慢呼出煙圈,偷得浮生半日閒。半日閒,偷換來一點散漫,心神飄離窗口,飄離軌道,像一顆頓號,人生停頓一會。也由於無用之用為有用,時間之所以有用乃時間之不被利用,暫時勞動計算,餘暇時光並沒有與生產力掛勾,當你不再需要利用時間,也是開展頓號後的旅程之時…….


電影監製,偷得浮生半世閒
Gin 做電影二十多年,零三年半退休狀態,每月生活費不過三千元,一年只工作約兩三個月就足夠生活,日子過得輕鬆自在。她憶述二十多年來旅遊生活,上征南極,下訪非洲亞馬遜森林,走遍世界人人都嚷叫危險、難達的地方,與眼前的Gin,心懷廣闊、時不時咯咯地被自己的話逗笑,無欲無求的形象,似乎有點格格不入
聊多了,才猛地意會過來,誰說冒險家非得勇猛激情眼神銳利不可?當電影監製,運籌帷幄,得事事兼顧,幕後安排一腳踢,深明平衡與兼容之道,Gin的兼容性格正正造就她的經歷和體驗。她堅定地說,別人去印度怕踩屎路,我卻不會這樣想,一世人無踩過就踩一踩吧,這都是新經歷!
她的歷險假期,讓我覺得,她是一個擁有冒險心,卻會慢滋滋地生活的人,她讓我覺得,每個人都可以試着去歷險。
不是旅遊,而是歷險。

處處都是自由的風景
Gin說,以前開戲預算高,一開就拍九個月至一年,接了工作得二十四小時On Call,沒有假期,日以繼夜直踩。直至完成電影的後期工作,才可以自行調度放假時間,Gin說她熱愛工作,但人懶、爛玩,不會不休止地接戲,做夠就放兩三個月假,世界各地到處蕩,聖彼德堡、波蘭、埃及、西寧格爾木、西藏、尼泊爾、印度、瑞典、挪威、西班牙、摩洛哥、秘魯、南美洲、南極……世界之大,旅程彷彿永遠沒有終站。

「八五年起,我開始喜歡旅行,一出外看見廣闊的天空,心身舒暢極了,連呼吸也變得順蜴,記得有一次在非洲看到雙彩虹,一隻大笨象在大草地上走過,美不勝收。Gin一說起造物主所創造的自然奇觀,手舞足蹈,她說厭倦一式一樣的大城大市,喜歡到小鎮,深入大自然,她說,那兒的美麗,獨一無二。

八五年搭夜車去聖比德堡,途經波蘭,臉朝向著窗睡覺,剛好看見天上有一條彩色絲帶揚下揚下,美極了,後來才知道,我無意間看見別人一輩子求不來的極光。」旅行處處充滿驚喜,離開熟悉的香港,天大地大,處處是自由的風景。
瘋狂冒險旅程 直奔南極
八五年,蘇聯當未解體,她坐西巴利亞鐵路去莫斯科;八六年,她由西寧格爾木,坐銀彈巴士去印度,途中被蚊子叮,染上瘧疾,回來病個半死。她說當年印度好危險,新聞報導印度鍚克教將旅遊車內的游客掃死,「所以巴士絕不停站,出發前,巴士司機警告我們必須低頭蹲身,經過到危險地方駛快點,頭必須垂低一點。」驚險度不遜於電影情節。

身邊朋友都警告她,說到秘魯Lima古城治安惡劣極,「小心比人刺死。」連旅遊書也叫背包客別去Lima舊城區,她卻跑去附近的新城區住上幾天。聽了真替她捏一把冷汗,Gin卻聳一聳肩,滿不在乎地說:「我不會被別人一兩句危險云云所影響。每個人的遭遇不一,多危險的地方總有安全的時間,必然親身去看才知道。」Gin異於常人的冒險心表露無遺。

零七年的遊歷主題是「四分一個地球」,Gin由花一百四十日由南極繞到赤道,除了由秘魯往厄瓜多爾一程坐飛機外,整個旅程都是坐巴士穿洲過省。「我們到達阿根廷最南端的小鎮Ushuaia上船入南極。遼無人煙的南極是危險地帶,天氣變化大,風雪難以預測,故此遊客守則較多,例如不可以遺留垃圾、與小動物必須距離三尺、絕對服從導遊指示等。我們每天上岸兩次,看冰川、企鵝、雪地與峽灣。」Gin笑指,天時地利人和造就這趟旅程,「不是你說想去就能立即去,那艘船得早一年預約。」她為這次南美洲之旅學西班牙,做足一年的資料搜集和準備。


旅行中所維持的日常生活
記者用「歷險」兩個字定義Gin的旅程,後來叫她自己定義,她說:「嗯,我是慢遊式走馬看花。」Gin帶著她的生活去歷險,遊歷方式慢而舒服,每天作息規律,晚上十點睡覺,早上十一時才出門,每天只遊一個景點,下午五六點買材料回宿煮飯。「我最喜歡喜逛當地的街市和超市。」她咯咯地笑說:「我發現,全世界都有賣中國罐頭和米,連南極都有飯食,唔駛驚。」

一年365天人有不同的情緒,旅行以不同的目的紓解情緒,可以參加短線旅遊,輕鬆一下,懶着什麼也不做;感覺心情煩躁,就去遠一點,看看世界。沒有對與不對,好與不好,看天時地理人和,這是Gin說的,「我不貪心,不要最好,不需要多和華麗,足夠、簡單就可以。」

五十二歲的Gin一放假,世界各地跑,見過最好最美,並不留戀和沈溺,也不會誇誇其辭,去到哪兒都慢慢地生活,包容各種文化體驗,讚美純粹的大自然與風土人情。

原來,沒有冒險家氣質的人,都適合去歷險。


每天放假的鄉村老師

鄉師自然學校裡,每一位師生都有自然名字,Mandy的自然名字叫河流,流水淙淙,不受拘束,看着生命流動的美
操場上黑黝黝的小孩子活潑跳脫,昆蟲小貓向日葵自在地生存,戶外的陽光空氣溜進每一角落,老師們眉宇和善,學校氣氛讓人覺得,當個鄉村老師,感覺倒輕鬆自在。河流說的確沒有太大壓力,「不像上班,有種輕安的感覺。」
說真的,治學教書豈會輕鬆?四月才剛辦完大型開放日,學校以非牟利形式運作,學生人數不多,但每一個孩子的成長都重要,心神花費絕不會少。忙亂之中,河流卻說,每天都像在放假。
河流說2008年放一次長假期,到印度禪修三個月,人生頓一頓,頓悟了,後來,禪修生活帶進日常,往後她每天都像在放假,悠然自得。


誤打誤撞  歷程就這樣開始了……
零八年之前,河流與一般打工仔無異,工作一段時間後總安排一趟旅程放鬆身心。「那時離開任職多年的港台,轉做Freelance,也由於做Freelance,限制少,旅行時間相對較長,花兩至四個月,獨自旅遊,生活在他方。」

直至零八年,她與一眾同道人創辦自然學校,工作忙碌,每次開會時,脾氣暴躁、執著、憤怒,情緒來得股莫名其妙,「憤怒背後有一股強烈的哀傷,明明同事們都平和遷就,我斯毫沒有發脾氣的藉口和原因啊。」深夜無法安睡,憤哀情緒捲入內心,令她不得不正視。

「心裡明白,不改變的話,下半世仍繼續唔開心。」就這樣,心裡渴望改變,放了自已一個長假,跑去印度。「當時沒有任何打算,無意中知道那裡有一間奧修中心(Osho Ashram),對奧修有模糊認識,誤打誤撞,參加靜心與禪修工作坊,本來停留一星期,豈料一留就兩個月。」出走也是放任自己去經歷未知,無從計劃與預知。她壓根兒沒有想過,以奧修中心千奇百怪的禪修方法,能將阻塞着身體和心靈的情緒,如垃圾般排出身體,她想不到這是人生的轉捩點。

「在禪修中心裡,我哭了足足三個星期,將情緒垃圾排出來。」河流指著自己黝黑瘦削的身體,笑說:「從前我肥肥腫腫,因為儲存過多情緒,釋放不了,塞在身體裡。」

情緒傾倒出來,始感覺身體,感覺存在,她的心終於空下來,靜下來。「在香港,人人被訓練非得做出點成績才快樂,以證明人生不枉過。在禪修中心裡,我們常被提醒一句,存在已經美好。開心可以沒有原因,愛一個人可以沒有原因。我第一次感覺到,什麼也不需要做的那個你就是你。」一下子豁然開朗、澄明。

靈性之旅改變了她放假的形式。往後,她每隔一段時間,便到世界各地的禈修中心禪修,去過法國梅林,聽一行禪師講道,學習「五覺」修行;也去過馬來西亞的禪修中心閉關,止語斷食斷水,觀照內心,「禪修不是放鬆完就算,我從一行禪師身上學習將禪修應用在日常生活上;在馬來西亞,期求悲心,不只為自已,也為他人祈求。」
從假期重返生活之必要

「放假能幫助你回來後面對現實世界的事情。」

河流眼見不少人在印度奧修禪修中心一住晃眼就十多年,十多年的假期,沉溺在禪修美好的體驗裡,「大家每天禪修、跳舞、聊天,那裡食物也美味,不用思考煩塵俗事,有些人甚至不願意離開社區,藉此逃避現實世界。」

河流悻言自己本是一名歸依的佛教徒,心中有底線,清楚達到目標,有所獲益,代表階段完結,就立即離開,重返日常生活,繼續前進。

她說她現在搭地鐵,身邊眾人匆匆急走,趕時間朝向目標,發現自己與他們處於不一樣的空間,「即使我們身在同一地方。」河流說她以放假的心態生活,沒有目標,沒有大計劃,「將來兩年發生什麼事也不會去想,更不會想更遠的事情。感受當下最重要,要無意義地享受生命。」

然後,河流指著校舍兩樓漂蕩下來的白膠袋,說:「像這膠袋飄下來,就看著它飄下來,不要想著樓上究竟發生什麼事誰扔下來。讓心定下來。」

河流說她現在工作時心境平靜極了。


關於河流的故事

Osho Ashram有所謂 Work as Meditation」,中心會因應申請者的學歷、經驗、專長及意願來分配工作,但當中有一個崗位,每個工作人員都必須輪流負責,就是Gate watch,職責是看守門口,查看進入Ashram的人有否購買當天的 Meditation Pass。最初海龜(Mandy)想,這個類似看更的工作,對很多人來說,應該是大挑戰,不過後來我知道,有些人是特意申請當Gate watch”,其中一個是來自台灣的治療師Ahbaya,她在這個崗位已一個月。我好奇地問其因由,Ahbaya說﹕

「因可看到生命流動的美。」
「生命流動的美?!」海龜(Mandy)被她這句說話打着。

「我看到每一個進出的人,變化每天都寫在臉上,有時不知所措也有時豁然開朗;有時痛苦萬分也有時興奮莫明;有時哭腫眼睛也有時笑不攏嘴;有起有落,有快有慢,像陽光灑落在河流那般美,你不就是其中一個嗎?」

「我不就是其中一個」生命得確在流動,感覺從來沒有如此真實過
回來了!雖只離開兩個多月,卻愰如隔世,海龜(Mandy)是同一個人,還是不同一個人?

若沒有經歷Meditation後的嚴重憂鬱,就不會感受到自己的身體是如此活生生,「她」的聲音是如此哀傷,「她」的心是如此受傷害,「她」的情感抑壓了許多年許多世

哭泣、痛楚、脆弱跟孤獨,把淤塞的出口沖破了,生命真的不可思議!

如何微小的事也不再一樣,生命的另一課題又再展開。

非常感恩! 打從心底裡想跟你們說一句話:

「我愛你們!」毫無原因地 ( For no reason )

「海龜」(Mandy)要改名了,在Ashram裡選了一個名字NADIYA,印度語來的,也離不開自然,意思即是RIVER,即是河流,這名字會提醒我要讓生命流動

「因可看到生命流動的美。」

歲月靜好
NADIYA(河流)
寫於20081210日黃昏家中。




一輩子當旅人的作家
香港旅遊資訊泛濫,永遠重複介紹地單一的景點觀光與消費模式,吃喝玩樂掛帥,離開香港嘆世界就算功德完滿,掏空了旅行所帶來的玩味和想像。作家潘國靈指出「遊客」與「旅人」的根本分別:「旅人不是地點上的移動,更多是心態。」
旅人必須不斷地on the way,離開,在旅途上。
潘國靈的旅行哲學是,社會告訴你,得安身立命,得紮根、安定下來,利用工作、樓房、結婚,編織安全網釘死你在細小的範圍裡面,而旅人正顛覆和抗衡這套穩定的價值觀,並時常處於浮遊的狀態,像鐘擺,不會定於某一點。
正如潘國靈所說,過這種生活要有一定的條件,也必須有意識地做。不是叫每個人都仿效潘國靈的旅人模型,但至少,你先發現旅行與現實生活之間如同鐘擺的關係,將旅行的意義拉大,趣味如噴泉湧出。


放假 我找回寧靜的書桌
潘國靈在大學教書、寫專欄、寫書,一開始他還在猶豫,無法將寫作定義為工作或放假,他工作要寫作,放假也在寫作。後來,他才有了定論,每年暑假六至八月創作心愛的文學作品時,就是放假。其他時候他自稱文化工作者,從事文化交流、評判、講座、寫作培訓及寫專欄等,就是工作。「工作與放假這兩個分裂的狀態,都是自己。」
 
所以,潘國靈放假的狀態,就是他安頓好現實世界後,投奔作家私密的創作地帶,他再一次強調:兩個分裂,都是他。旅行與寫作的揉合始於二零零七年始,當年他拿了愛荷華大學駐校寫作計劃的獎學金,除參加文學活動外,有許多自由時間,從那時起,養成於異地的咖啡館、旅館寫作的習慣,陌生感為他帶來鮮活的靈感,最重要他找回寧靜書桌。

「為什麼出走才能換取寧靜?在香港,許多人認識自己,對自己的demanding較多,難以拒絕,故此心無法安靜寫作。上年我跑到北京的胡同創作長篇小說,飛快地寫,寫了好多,相等於香港半年的進展。」

旅人作家 詩意旅遊
潘國靈的「城市學」思維,讓他旅行時,腳踏所到之處盡是驚喜。他也像遊客一樣看自由女神像,但會聯想到美國的獨立革命;觀賞布魯克林大橋時,又想到活地亞倫電影拍的曼哈頓有多迷人;他甚至自行探索,到沙特常去過的咖啡館溜達,透過文本、實地觀察、生活經驗和想像,扣連起旅行空間,所得體驗更深刻,處處驚豔。在香港,他小至一塊招牌,也會喚起城市空間的意識。

潘國靈喜歡在街頭上到處漫遊,也以書寫將旅遊經歷沈澱、分享,「因為大部份的旅遊都是留不住。」他得一一記錄下來,旅人與作家不可分割的關係,也包括對微小事物的關注:「遊程上遇到無可預計的美,偶遇塗鴉牆旁一個波希米亞的女人佇足,也碰上當地人在舊式遊樂場集體結婚。碰上其他人少留意的事物,知道裡面永遠無法重覆。當然,我所說不是一種田原式的詩意,它們必然充滿灰暗的一面,例如種族問題、低下階層困苦、罪案問題。但有點像在牆縫間生長出小草,仍舊存在詩意。」像梵谷那樣,旅行於他是對美的追尋。


人可以消失嗎?

日本古代有種神隱觀念,人可以透過短期或長期的失蹤,逃離工作、家庭和角色的束縛,當中重獲自由的想法,與放假有點相似,潘國靈回應:「可惜,現代人並沒有失蹤的權力。有時你真的想自我消失,從人群中消失才能面對自己,但旁人不允許,他們只要求你不斷地出現,頻律要高,微博、面書,手機、電郵,得即時性回覆,現代人並有沒有神隱的權利。」

別人不允許你消失時,你也思考自己可否自我消失,從角色放出來,給自我一個假期,潘國靈繼續說:「想想自己與人群的關係,現在社會要求你不斷地出現是否假象?連一個作家都必須不斷地上舞台,究竟什麼一回事?」周圍嘈雜不止,現代人很需要這種神隱後的自我傾聽、自我反省,離開喧囂,來,放個寧靜的假。

男人生活 角色擔當

星島進修生活2012年8月專題
男人生活角色擔當

文/余婉蘭
圖/余婉蘭、被訪者提供
勞動是人的本能之一,連古時美洲印第安部落的少數民族也深明,每個人為了生存,必須勞動,這是一種自然的精神,懶惰的人不會受到尊重。
工業革命開始,產生現代僱傭關係下的「工作」,工人受資本家聘用打工,與機器同步,日做夜做,進一步帶起社會發展,推動經濟,隨之而來,催生許多與「工作」有關的歷史,包括工人暴動、爭取工人的權利、訂下勞工法例等。
到了現代,工作對人的價值更成為哲學性,人類存在的課題之一。
由「勞動」延伸至「工作」這概念,男人在當中的傳統角色沒變多少。父系社會裡,男性既懂創造工具,又擁有開創新面向的能力,因為其體能與力量佔上風,為家中帶來大部分食物,男性被附予的社會形象,從「勞動力」表現出來;到了現代,表現男性的積極上進、有擔當、頂天立地的特質,自然離不開「工作表現」與「事業」;女人擇偶條件,「上進心」必定上榜。
雲南摩梭族母系社會的男人被默許游手好閒,終日無所事事,這說明了不同文化傳統、社會背景的孕育下,男人必須勤奮上進、男人必須工作養家並不是奉旨、不是天生,那些「工作表現」與「事業」,又是性別定形的產物。
環觀四周,男人老狗唔做野,多的是。
他們會怎樣解釋自己呢?
他們的決定,會否反映現代意義下的「工作」,又來另一波發展?

現代有閒階級

「一個人支出可多可少,我選擇花少一點,才可以不工作。」

「你選擇了不發達的夢,就在生活上有所妥協。」

「世界上總有些人無所事事,有些人拚命工作,社會才有闊度。別人說,品味本身好無聊,沒有物質意義,但沒有品味的地方更無癮,世界上,需要由一些無所事事的人去品味下嘛。」

「二世祖應該有二世祖的功能,不一定完全無貢獻,他們有錢,支持文化藝術,抱政治理想,這些貢獻,只有二世祖才做到。為生活勞碌的人做不到,將眼光放闊一點,人有不同的生活選擇。」

「社會上閒情逸致的感覺,需要由無所事事的人製造出來。」

一個有個性的人,才能說出類似金句的宣言,讀比較文學出生的李廷弘(Raymond)是一位有趣的人。

Raymond
說他不喜歡「富三代」這三個字,也不願意理直氣壯承認自己是富貴人家,不過家境不賴,由小到大都沒有憂慮過錢財,他說,省點吃喝,足夠支付他一輩子毋須工作的生活。四十六歲的Raymond曾任短暫大學講師,後來因為討厭大學內政文化,索性劈炮。過去偶爾替友人做點翻譯,也有在《Jobmarket》寫點專欄,孩子剛出世,現在他全情投入照顧孩子。

一個男人,大半輩子沒有好好地工作?他說:「我半世人在大學度過,人變得不想搵錢,離開大學後,決心選擇這種生活方式,適合自己的性格嘛。」他說家人對此寬容放縱,自已讀文學,弟弟學音樂,齊齊進入「搵唔到食」的領域,一同「不事生產」。但當聊到現為伯樂音樂學院古典音樂演奏系鋼琴導師的弟弟李廷強常在世界各地演出,事業有成,拚博上進,Raymond幽幽地說一句:「他很努力。」

誰偷走了打工仔的時間? 
Raymond三十多年在外國生活,去年剛回香港定居。他說,外國人賺錢為了放工後的生活,大部分香港人工作為了賺錢,而賺錢為了賺錢。「香港人普遍認為外國人懶洋洋,但香港人呢?工作到深夜仍不肯下班,時間貢獻晒比公司,沒有生活。」

在沒有最高工時立法的保障下,香港許多工作名義上是八小時,但超時工作已成慣性,比「過勞死」聞名的日本工時還要長。會計師、教師、保安洗碗等行業都是重災區,演變至打工仔連準時放工也帶罪惡感,一天的時間被偷得光光。

Raymond所言,香港人工作忙碌,有的甚至忙到除了賺到錢以外,什麼也不懂,簡單至日常生活,複雜至孕育文化,通通沒空閒浸淫。他說:「需要放下錢,才有時間認識文化,忙到連坐下看本書也沒有時間,賺錢後,放假只能去巴黎買名牌手袋。像我身邊從事金融業的朋友,回家腦袋裡繼續想股票行情,生活苦悶,越工作就越唔識駛錢。」 Raymond以劈炮換回時間,他指,大部分人工作的意義就是工作,何謂工作意義呢?他認同工作的勞動價值,但今時今日,勞動力異化,人們普遍為了錢出賣勞動力,無法於工作中實踐自我。他說,他不願為錢奔波勞碌,天生不好爭權奪利,更落得清閒自在。

有閒階級 讀之品味
封建時代的歐洲與日本,曾出現一群有閒貴族,因其社會地位高,擁有經濟特權,大條道理不事生產,他們甚至認為「工作」是有損體面,而養尊處優、品味生活、學習禮儀、消費作樂才是榮耀、值得尊重的事情。到了今天,特別是香港這一塊辛勤之地,有閒階級旋即被冠上「二世祖」、「懶惰」之名,Raymond作為現代的有閒階級,又怎樣看待自己呢?
「但我換來了自由。如果看書也算懶惰的話,那我不在乎你說我懶惰啦。我可以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看書,通俗、經典、哲學、文學,咩都看,唯一不看八掛雜誌;如發現有趣的題目,盡情做資料搜集,由於沒有時間限制,不工作,我擁有思想上的自由。」

Raymond說他受比較文學的思維訓練,喜歡「閱讀」生活一事一物,「我記得第一課教授教如何Read一間書店,原來什麼也可以「讀」,看書店,解讀設計;看股市升跌,解讀股市結構。舉一個例子,全世界都將拆掉馬路上的欄杆,但看香港剛好相反,因為香港交通規劃屬控制型,為方便管理,怕交通意外負上責任嘛。由此了解官僚機構的想法,更了解社會深層結構,有趣極了。」Raymond比打工仔多出一半的時間,自然可將生活一點一滴讀個透徹,所以看他的專欄,廣泛而細碎,大至由畢卡索展覽看本地藝術教育、從電影看飲食;小至嬰兒汽車座椅、肉的烹調時間,無一不可讀。

父親對兒子的說話
「假如兒子問你,爸爸,為什麼你不上班?」
「懶惰的回答,告訴他,爸爸退休了啊。」Raymond再思考一會,又說:「我會告訴他,爸爸不一定要返工啊,人生可以有許多選擇。」

「將來你兒子也可允許不工作嗎?」

「我沒有錢留給他啦,要看他能否過日子,能過日子,做什麼也行。」他思考一會,又解釋:「人必須明白自己的選擇,將得到什麼,將失去什麼,人最痛苦莫過於做了選擇卻接受不了它。想賺錢,工作加班時又埋怨沒有時間,永遠無法安於選擇,不是太痛苦了嗎?」



全職湊仔公

蔡建誠(Franklen Choi)的家裡播放古典交響樂,貓兒慵懶地躺在鋼琴旁,一歲半小女兒在大廳中央繽紛的兒童樂園亂走亂動,四歲兒子掏出昨天在排檔藝術嘉年華會砌的手工仔,解說一番。是日早餐是自家製烤麥麵包和混搭果醬,他讓記者也嚐一點,非常健康美味。Franklen說第一次讓記者登門造訪,家裡有孩子會特別亂,連聲說不好意思。

桌上的早餐尚未收拾,一會兒國民教育家長關注組來電;兩個小鬼三不五時需要大人的注意力,Franklen忙着應對;訪問中途,忽然記起十二點得煮午餐,然後帶兒子上幼稚園,一心幾用。一個上午,他忙碌極了,但自有男性的鎮定在,加上累積四年全職父親經驗,忙亂之中,駕輕就熟。

男人 煮飯湊仔?!
二零零七年太太生第一胎時,Franklen決定擔起煮飯湊仔的重任,因為當時太太事業發展前景較好,年輕時讀過女性主義,心想沒有理由先讓女人犧牲事業。商量過後,他決定放棄政策研究員的工作,在家邊當全職父親,邊完成博士學位。Franklen說,本來心裡就很想照顧兒子,不想假手於菲傭,寧願犧牲一份收入,節省點,換回親子關係。

當全職父親,一天的生活是怎樣?原來不比在外拚搏輕鬆。
Franklen說,每天替孩子準備三餐加兩次小食,間中補奶;大兒子出生以來,一直餵母乳,早上餵一次,中午母親從公司回家餵一次,偶爾Franklen帶著兒子到太太公司餵母乳;每天得陪孩子玩,晚上十點前才完成當天家務,休息一會兒;晚上寫論文,十二時靈感才來,寫到兩三點,睡覺,腦袋的摩打一開好難關掉,兒子每隔一小時醒來一次,貓兒跟着喵喵叫,斷斷續續睡一點,靠每天下午時與孩子睡來補一點眠,湊合一天才睡三四小時。Franklen說,這種生活過了三年,全職父親需要的精力不少,再加上讀博士,那時一天當作四十八小時用,有點瘋狂。

Franklen看記者流露「那真不容易啊」的眼神,連忙補充,男人當全職父親,靠女人才成事,幸得太太全力支持,她在工作掙錢之餘,分擔許多家務。「社會必須給予家庭照顧者的認同與尊重。」他特別尊敬女人,也特別不滿定型的性別分工,誰說照顧工作容易?技巧、耐性和時間缺一不可。誰說女人天生就得硬食家庭照顧的工作?男人也可以自願加入行列嗎?

無償工作,也是工作
現代女人可追求事業,但不可扔下照顧家庭的責任,不想請外傭的話,得承擔雙重負擔(Double Burden),兼顧不了,先放棄事業吧;而現代男人得有男人模樣,事業為重,家庭經濟支柱者,他們自有其男性的負擔,至少贏回社會尊重與地位。Franklen認為,家庭性別定形間接影響了社會的性別分工,進而影響性別地位,社會尊重等。既然男性是既得利益者,先放下包袱,發聲吧,高舉照顧工作的重要性,但他率先面對男人老狗唔做野的「社會指責」。

去街市買餸時,女小販對Franklen說:「你太太真幸福,有個咁好的老公。」男小販則說:「你太太真唔話得,出去搵錢養你。」後來他們會說:「男人最好都係搵返份工啦。」通常Franklen回答:「照顧孩子就是我的工作啦。」對啊,這是無酬勞動,社會基本勞動力,對社會貢獻良多。英國智庫組織「新經濟基金會」曾發表過一份工作的研事報告,指出工作應該分為「有償工作」及「無償工作」,前者是指一般認知的打工賺錢,後者則包括家庭照顧或社區義務工作,然而,目前主流社會明顯忽略「無償工作」的巨大貢獻,它既沒有收入,也沒有社會認可。

所以,有些親戚朋友並不理解Franklen這決定:「男人為什麼不出去工作呢?男人始終要賺錢養家啊!」甚至曾經他向一位朋友傾訴,說自已想做兼職工作,但社會環境轉變得好快,擔心無法適應,朋友劈頭一句:「你係咪養懶左?」Franklen坦然當時有點受傷,「我們成為經濟依賴者,沒有收入,沒有自主權,等太太給錢,有時會焦慮不安,心裡不太好過。」社會從來沒有相關的思維訓練,男女性別定形僵化,男士的心理調節非常辛苦。Franklen每天試着調節心理,做回實事:推廣家庭性別平等運動、參與社會事務、教育學生、認真與子女相處,重新找回男性「事業」以外的自信與尊重。

將來會重返職場嗎?Franklen幽幽地說了一句:「將來會,等他們再長大一點,但我知道我將很不捨得。」然後,他看着兩個孩子,表情有點無奈,也有點傷感。Franklen希望社會鼓勵兼職工作形式,讓家長維持到收入之餘,同時亦可照顧家庭。
 
Franklen的網站「原續父職
http://continuum-fathering.blogspot.hk


邵家臻  唔返工」之四面觀
拒絕「我要做好哩份工」
邵家臻認為,後生仔唔肯打工以兩種面貌出現。第一種是他們讀不成書,工作不成,玩不起成人遊戲,於是發爛渣,唔玩啦。主流社工界及政府齊齊評價這群後生仔缺乏社會資源,便以展翅計畫、電腦課程、人際溝通班去「進修」他們;另一班人根本不屑玩這場遊戲,邵家臻以搞社運的八十後為例子:「菜園村那一群年輕人,陳景輝、周思中,讀很多書,卻不願做主流工作。他們認為,即使你月賺八萬又點?我不屑將整個人生賣比一份工,沒有生活、喜怒哀樂、自由意志,只有機構意志、蕭規曹隨、以不擇手段去賺錢、壓擠員工、欺騙消費者,好叻咩你地?他們最不屑這種沒有想像的人生。」
工作率先背叛你
邵家臻回憶起父親那一代,人一世就做一份工,工作令你對它忠誠:「我爸爸是九龍巴士的維修員,工作了三十多年,不升職、庸才一點,沒有關係,半輩子努力養活一頭家;至於我們那年代,屬於輸送帶式就業,一畢業,立即順滑銜接工作。今天呢?不是我們改變對工作的期望,連工作也改變了我們的期望,現在工作不需要你做一輩子呢,比兩年合約你,重新做一次評估,short term的工作帶來short term的關係,成個世界都short term晒,連一部錄音機都唔指意你用五年。昔日工作給予的滿足感,包括賞識、忠誠,通通喪失,窮得只剩下錢,所有員工都可有可無,焦慮極了,一直活在「挨」的狀態中。」

去專業、去工藝 工作的意義?
人是尋找意義的動物,現代工作還能回應馬斯洛人本主義人格發展,自我實現的追求嗎?邵家臻表示:「今時今日,社工只負責執行指引,沒有做到社工的專業工作,看吧,醫生、教師都毋須判斷與創造,執行上級的指引即可。專業人士齊齊做許多不務正業的工作,社工搞閉幕典禮,護士搞嘉年華會,教師就搞形象、包花紙的工程;另外,香港已經沒有傳統民間藝師,工藝都需要時間浸淫,學了就跟你一世,它與工作價值關係密切,但現在大部分工作都不含工藝。人是尋找意義的動物,工作沒有意義,就從工作外尋找意義,例如我做社工,放工後投入心力研究家族史、攝影等偏門而專注的興趣。」

有為男人的定義?
「事實上,香港人好勢利,其實只要你有收入,哪管你做地產經紀,炒樓投機,搵到錢就得啦。大家都知道工作沒有意義,所以對有為男人的定義,與其在於其職業,不如在於其收入。好了,男人們先解決角色問題,處理好現實,付足家用,搵到食,再處理人生理想吧。但看啊,現在有一大班男人產生中年危機了,無得放工,與監獄有咩分別?」

「每個人都需要身分座標,與世界交往,讓別人看見自己,但這座標是否再以工作為主導身份呢?我是邵家臻,浸大社會學系講師?主導身份變化可否更大?能不以職業為座標嗎?例如,我是邵家臻,我養貓,穿annes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