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20日 星期三

考古學家呂烈丹


進修生活2-3期學術達人
考古學家呂烈丹
立於紛沓歷史
文/余婉蘭
圖/PMpmchiu1030@gmail.com

中文大學人類學呂烈丹教授是記者的大學老師,我上過幾門她開的課,卻很少談話交流得最多的一次是,我們往來過幾封電郵,討論關於「被摧殘的女性身體會有什麼後果」及性工作者的遭遇云云,頭一兩封電郵我過於毛燥,衝口而出,呂教授的回應也不甘示弱,結尾說「如果這是你的價值觀,我無話可說。」過一會,她發來另一封電郵,再次將立場講明,心平氣和。結尾她說:「我想,我們大家都需要去認真思考。」數封電郵,一來一往,向對方張開耳朵,克制毛躁,後來倒是作為學生的我,增長了見識。

在師生之間,這大概稀疏平常。訪問時我們聊到香港社會「以自由之名剝奪別人的言論自由」的毛躁現象,就讓我想起這件小事。呂教授說:「言論自由就是,我不同意你的講法,但誓死捍衛你發言的權力。真正民主社會,要容忍不同的聲音存在。」這理所當然,也非常重要,但許多人早忘掉。社會紛亂不已,演變至各種事情都「大條道理」推向極端,你還在猶豫要否跟隨時,回到校園,教授當頭喝一記,提醒你,無論社會潮流如何更迭,守着原則,以人類學家廣闊的眼界,看這個世界。


訪問前,呂教授向記者謹慎地表示,她不是香港第一位女考古學家,「政府部門很早已有女性從事考古工作了。」對着這類性質帶半分誇張的名號,她表現謹慎,不喜亂冠。

後來訪問過程中,問及她對曾擔任發展局局長,在各文物保育事件出頭的林鄭月娥,有沒有任何評價,呂教授淡淡一笑,說:「我不會評價別人,這不是我的風格。」

記者都喜歡打聽關於政府官員的「壞話」,呂教授的拒絕像面鏡子,稍微地反照到發問的不良心眼。形容那是學者端正、永不受魅惑的個性呂教授說:「做學問,一就一、二就二。求真、認真謹慎、堅守原則,這與我念考古學的訓練有關,但我認為這些立場,每個人在工作上都要堅守啊。」

她記憶在北京大學當研究生,畫比例縮減一半的考古圖。畫完以後,老師過圖,對她說:「再畫過,你的比例欠0.1cm。」別人認為不過零點一厘米,比芝麻還小,但對研究的影響非常大這些細節領悟到,考古學領域,需要時刻認真,連分毫也不可走漏。

「我曾講過埃及那個學術笑話一隻老鼠在地層打了地洞,考古學家挖掘時沒能分辨它,混淆地層,錯誤將三千年的小麥當作一萬年前的栽培小麥造成嚴重的誤導。」

古典人生
呂教授在廣州長大,母親是中學老師,教學忙碌或只顧着照顧年幼弟弟,鮮可理會自己。幸好家裡堆滿書,她特別喜歡看書,從小就逐本翻。三四歲她就背唐詩,七歲時看第一本小說無獨有偶,那本書的主角是居里夫人,「我記得,後來居里夫人病重,是因為長期放射性的環境中進行研究工作。」

七歲至二十歲,是她閱讀古典小說的年華到現在,中外經典小說幾乎讀清光,她說,現在走進圖書館,她也不知道該看什麼小說。

想像在呂教授的身體裡,有古老靈魂,她的品味都在久遠例如文學方面,她喜歡俄國的托爾斯泰、法國的大仲馬小仲馬、印度的泰戈爾、中國的漢賦唐詩宋詞。音樂也喜歡聽古典音樂,蕭邦、貝多芬的樂章,再多也只止於民歌及鄉村音樂。她對羅馬希臘的古典藝術情有獨鍾她說,印象派之後的藝術,自己就不懂欣賞。

「從小就喜歡歷史、文學和藝術,最後為什麼選擇考古學這條路呢?藝術學科好像有些天馬行空受後現代主義影響,連歷史也可以產生各種詮釋我見識過中國大陸,因為不同時代的價值觀、政治立場、持者更迭,對歷史研究及歷史事件的評價就有天壤之別。我覺得,考古學實實在在,它融合了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其中某些基本因素容易因為時代價值觀而扭曲。例如一個地層,青銅時代就是青銅時代,你不可以任意顛倒。」

1985年,呂教授考上了北京大學的考古學碩士。那年代和現在的共通點,考古學都偏,不熱門,社會急着要發展,寧願關注經濟、民生、住屋、醫療等議題,與古董打交道,像太守舊落伍。呂教授在學院受老師的影響非常深,她非常珍視與文物打交道的機會1994年,呂教授到澳大利亞國立大學攻讀考古學博士學位 20008月正式到中文大學人類學系任教考古、博物館及文物保育等科目。

歷史文物是不可再生的資源,毀了就沒有。呂教授覺得,如果香港人關心歷史與本土文化,應當關心考古工作。考古發掘和研究是揭示古代文化和社會變遷的主要手段之一,例如2000年我曾參與西貢沙下的搶救性發掘,在沙下發現的碳化稻米和植物硅酸體,是香港考古遺址首次發現古代的植物遺存,顯示香港在大約4000年之前就有栽培經濟,香港古代居民並非只是漁民。

這些重要的考古發現,都在逐步修正香港的歷史。
多爾多
年少回憶
1999下半年到2000年上半年,呂教授法國一個考古研究所的博士後2000年夏天,她交了博士後報告後,一身輕鬆,隨即到歐洲各地遊覽。其中,在法國多爾多涅佩里格區(Dordogne Périgord) 的經歷,叫她難以忘懷。記者曾在課堂上聽她說過一次。

呂教授鮮在課堂上聊自己的事,就唯一這一次課堂上,她眉飛色舞,形容當時還年輕的她,在法國多爾多,騎着單車,穿過優美的河谷地帶。課室裡的我,總能想像到那一陣風,吹在她身上。

多爾多Vallee Dela Vezere河谷地區有個山洞,叫Lascaux,裡面畫滿一萬八千年前的彩色壁畫,據說冰河時代的人類從礦物中提取顏料,然後用獸皮、植物纖維紮成的毛筆或手指塗抹顏色。洞窟佈滿超過1500幅動物的畫象,鮮活逼真,是人類文明最早的藝術作品。當地為了保育壁畫,洞穴長期被密封,2000年時,每日只可以接待三位持有文物部門介紹信的訪客, 其他的遊客只可以在複製洞穴Lascaux 2參觀。

在北京大學讀舊石器考古的時候,老師說過,多爾多河谷是舊石器文化的聖地。法國西南部和西班牙北部有很多山洞,裡面有三萬多到一萬多年前人類留下的雕塑、壁畫、浮雕。」2000歐洲期間,呂教授取得法國考古學中心的介紹信,一個人直奔多爾多,在河谷一帶的村落住下來,租了一輛單車,參觀Lascaux洞穴,也遊覽了多爾多涅很多舊石器文化的洞穴遺址

差不多兩個月的遊歷,引發文物保育管理的興趣。當年遊歷歐洲各國,美不勝收,與所見過的熟悉如中國、香港、澳洲等城市差距太大。」例如,她看到法國的城市,將文物保育視作城市規劃的一部分,其中以巴黎為例,城市規劃時,會將其新城和舊城分開,以減少在歷史城區的商業發展;以多爾多的首府為例,她看見歷史城區建築風格頗為統一,居民都將新建築的屋頂,漆上與歷史建築相似的顏色。

呂教授感嘆地問:「為何當地居民能共同遵守歷史保育規則,並如此珍視城市的歷史景觀?

文物保育的政治性
英國在十六世紀已開始做文物普查的工作,了解國內的考古遺址、歷史建築數目,在歷史建築保育上已較成熟;法國、德國、葡萄牙、西班牙等歐洲城市,花大量力氣在文物保育的工作,以保存獨特文化和歷史面貌,逃離「千城一面」的世界趨勢。全世界的城市,都面臨文物保育與發展間爭持不休的問題,那香港的文物保育情況又是如何呢?

「文物保育涉及土地,是重要公眾資源,需要大規模的公眾諮詢,不能只被少部分人決定。然而,以人類學角度而說,文物是一種動態和改變的概念,因應不同的時代、社會價值觀和經濟等各種因素改變。香港人對於香港自己的歷史有什麼看法呢?什麼是值得保留呢?香港人能決定城市的歷史景觀嗎?」

呂教授認為,世界永遠沒有純正的文物保育,保育受到政治、宗教、經濟及意識形態影響,背後總有利益團體去推動。「1997之後,香港人忽然懷舊,這種懷舊由許多政治、經濟和意識形態因素所推動,包括香港人對本土文化及身份認同,希望保留屬於這城市的建築及文化,保證城市擁有特色,這是重要的政治因素。另外就是經濟因素,1997年後社會貧富懸殊加劇,有一部分熱心參與保育的人,較多是對現存政治體制持批判的態度。」

看紛擾社會的眼睛
由香港本土性,很自然地聊到歷史感,再聊到國民教育事情已告一段落,學生歡天喜地,毋須修讀國民教育。香港,國民教育如同禁忌,與洗腦無異在呂教授看來覺得可惜:「國民教育是令大家認識這國家,從批判的角度看中國,是叫大家崇拜共產黨。講洗腦,還有其他更不為人知的洗腦正在進行知識就是力量,為了反洗腦而拒絕認識中國當代社會,吃虧只會是自已。缺乏知識的人才容易被洗腦。」

眼見社會衝突越演越激烈,越來越多人靠惡意攻擊紛爭謾罵以取得「真理」,每一個人都企硬,將自已的利益最大化,不肯退讓和協商,呂教授看得不是味兒她引用魯迅先生的話:「辱罵和恐嚇決不是戰鬥。」從歷史的角度看問題:「從古到今,人類社會必須通過不斷的協商和妥協來解決問題。沒有協商妥協,人類社會只會持續衝突,最大的衡突就是戰爭。」呂教授憶述,於年少時遇到一群到世界各地旅遊的人,她與他們沸沸烈烈地講起中國各種問題,當時,他們回應一句:「每一個社會都有問題。」

呂教授當場被提醒,「他們說得很對。作為年輕人,見識太少時,觀念會向偏激,覺得眼前才是最大的問題放眼世界,每一個社會都有問題,永遠解決不完,而寸步不讓,更是永遠無法解決矛盾。連美國財政懸崖危機的決議,要討論至31號晚上,雙方各退一步,才得以解決。」

在飄擺搖蕩的世代,呂教授衷心希望:「年輕人要看書,讀歷史,開闊眼界,認識世界。」

馴服愛情

進修生活2-3月專題故事

馴服愛情

文/余婉蘭
圖/Sharon Lam、余婉蘭化妝:Lorraine Kan

1988行為藝術家Abramovic Marina與她的情人,相戀十二年的德國行為藝術家Ulay分手,她說,「他愛上了翻譯員,而且懷孕,我可以做什麼呢?我離開,他們結婚。」那年她四十歲,日記上寫:「我曾經深愛過,但最後什麼也沒有剩下來。」二人決定在三個月裡,一個從山海關出發,自東向西,另一人自嘉峪關由西向東行,最後,二人在長城的中央相見,說再見。Marina一看見他,溫柔地微笑,深深抱起他的身體,握手,說一聲再見,她忍不住大哭。多不捨得,也要離開,這作品叫《情人-長城》,他們用了這一種方式,療治這段關係,正式結束這段關係。

我們沒能想像,愛情關係結束的場景是可以這樣,在長城,久別重逢,重逢是為了說再見。我們就不能想像,人怎可以說再見,或者已經不愛了,雖然不愛,但仍可整全地保留彼此,就像在愛時,我們也可以整全地保存自身,總希望往廣闊裡進發。他們是用藝術,往自身廣闊裡進發。只是,想起我們坐落於現代化到絕望的世界,當以為可以在愛裡溫存、強大,可是,賣賣買買,情愛關係也是一樣絕望。我們所想像的愛是怎樣美好,但我們永遠無法接近那種想像,愛情的現實與想像的洪溝可以太大,或者身體裡大量多巴胺,讓你不經意,滑落到你曾經想像過的愛情的美好,一擺一搖,痛苦甜美並行。然而,情感世界複雜,不能依賴那飄忽的多巴胺當作愛,就像Erich Fromm在《愛的藝術》裡說,我們不能只感覺愛,向愛索取,我們要當愛是一種藝術,經年累月地學習。



無限戀愛
邊愛邊學 
98
年,容雅慧(Ivy)開始在《蘋果》寫風月版,她入行那年,正是蘋果風月版誕生那年,寫啊寫,直到它上年8月光榮停版為止。97年,Ivy原本計畫踏足電影圈,卻碰上市道低迷,連資深電影人都走去當傳媒的年代,她說:「為咗堅持電影夢,所以咪靠寫鹹嘢維生囉。」電影夢被滯礙,風流韻事卻越寫越好,無心插柳,後來索性跑到美國讀性學(Human Sexuality)博士學位,她輕描淡寫說:「讀個學位,權威一點。雖然咪又係講同一樣嘢。」相約訪問地點時,電話裡Ivy的聲音細細長長,說了一句,可以的話,找個露天地方,讓她抽煙。

Ivy
對性對愛的看法,與一般守舊呆滯的香港人都不一樣,她的,是較為流動而開揚,意思是,她願意嘗試各種關係的可能性,拓展情愛領域,別先塞來一句「我唔係啲咁嘅人!」「你真的清楚自己是什麼人嗎?」她反問。嘗試過,發現不適合自己,才說不適合自己。例如,她試過所謂的一夜情,卻想跟對方不止一夜,無法遵從遊戲規則,不適合自己就不再玩 。年輕時只愛藝術家,現在不排拒生意人。她也試過與各種國籍的男士戀愛,迅速分辨到讓她舒服的戀愛與性愛感覺。以前曾當過第三者,快活至上,現在她覺得戀愛關係,坦誠非常重要,她已無法認同第三者這身份,因為正印被蒙在鼓裡,她覺得遊戲不公平。她結過婚,有孩子,後來離婚,知道柴米油鹽的生活並不適合自己,倒不如新鮮地戀愛下去。老土地問她戀愛次數,她回答,嗯,喜歡過的數不清,接過吻的少一點,做過愛的再少一點,可稱得上拍拖又更少。在定義戀愛關係上,Ivy也不止愛與不愛二擇一。還有更多,邊愛邊修正,尚待確認。

當你看見情愛方面她像瀟灑,以為這是游刃有餘。Ivy繼續說,大部分女人經過歷練,到一定的歲數才學懂,尤其在床事上,如何Say NoSay Yes,坦誠地表達自己在性方面的愛惡並不容易,她也是近幾年才領悟。「中國女人要講禮貌、講修養、講忍,做得到就成仙。事實是,女人唔係無意見,而係唔講出口,一面聽、個心一面反駁,以為自己可以抹咗佢,其實一路記住,積積埋埋到一刻覺得自己好委屈,爆出嚟,連唔關事嘅都撈埋嚟講。諗番轉頭,如果一早講句Yes或者No,坦坦白白,就唔使搞成咁。要夠薑講YesNo,尤其在性事上,係一種修為,要練習。」

坦誠時,是讓對方成為你的共謀者,Ivy說這句,就覺得非常有小說感,複雜而深慮。後來她解釋:「係一種相處藝術;我咩都同你講,有商有量,你覺得我尊重你,你開心,對我自然寬容,特別疏爽,付出得心甘命抵。」Ivy說,就像她當年到美國生活,過着濃郁醉意的日子,遇上他,就以為好愛,甚至愛到狂熱。結婚後卻得不到想過的日子,一遇上問題,只想將對方連同夫妻關係都一併扔掉。也因為離婚的事處理不善,關係變壞,現在,二人的關係仍舊差劣,在孩子面前假裝和睦。

她有一種愛情哲學,是這樣形容:「就好似烹飪,無可能永遠都有最靚食材畀你煮、最靚廚具畀你用,倒不如係有限嘅食材同廚具入面,做出最精彩的菜色。煮得唔好食,再煮;真係煮無可煮,但至少盡力過,別輕言放棄。」當Ivy一聽見一些香港女孩,開出一大堆條件來擇偶,鼻孔悶哼一聲:「你估你真係香港小姐?就算香港小姐都要付出,呢個世界無不勞而獲。瞓係度唔郁等高潮,無高潮喎就賴男仔唔得,懶惰又無品。唔好一開嚟就問人攞嘢,你又有咩畀到人呢?講條件,同件貨根本無分別。現今物質太豐富啦,莫講話爛咗拎去修理,個款Out少少就換部新,完全唔識珍惜。」 


港式愛情處境
面對現實 還是戀愛大過天?
「港式戀愛由第一天始就係現實問題,男女關係裡根本就無愛,但以愛之明包裝現實考慮。如果當有一天,港男港女發現,原來雙方嘅關係根本無愛,可以有幾大穫?」未至於血淋淋,卻已經很赤裸,這個說話帶數分刻薄、態度悲觀的人是健吾。「同性戀情愛嘅關係唔係追求先進,行先異性戀幾多。我哋只不過追求有愛過,經歷過。」這句鼓足力量,深深的說話,同樣也是出自健吾的口。即使後來他說了多少港式愛情的現實,醜惡,可悲,說自己有多麼認清現實,但似乎他對愛仍保存一點兒希冀。

「港男港女以對方搵錢能力及駛錢係你身上嘅程度,去判斷你愛唔愛自己,將將價碼貼係自己同對方身上,超級商品化,哩件事本身就已經唔尊重人類。」健吾先複述一大堆日常港男港女的對話,偶爾他還會扯高聲線,假裝港女的口吻,記者一路聽,一路笑,聽來有點似曾相識,像平時吃飯從鄰桌聽回來的那種對話。

「你同男朋友一起嗰陣會做咩啊?無啊,佢會揸車帶我去石澳食飯,放假仲會帶我去日本旅行,旅行嗰陣我一蚊都唔駛洗,佢都幾愛我架。有啲港女覺得香港男人襯唔起自已,結婚一定要買樓架,對方畀唔畀得起先?每月要搵幾多錢先可以維持到而家哩個生活水平先?我唔想又去曼谷旅行,咁人哋都有想去馬爾代夫嘅時候嘛。」他又模仿起港女的嬌慎語氣。「當解決曬所有現實問題,比曬所有嘢佢之後,佢先至會講感情,講一句,咁其實我都幾鍾意佢嘅,以愛之名,用嚟包裝結婚需要同擇偶嘅現實考慮。」

世界運行的邏輯就是這樣嗎?健吾說,這個世代的遊戲規則是等價交換,直接將關係赤裸裸地量化和同質化,或者另外一種情況,就是女人的生理時鐘敲打身體,唔結婚就變剩女,結婚就是過海神仙,戀愛思維非常單一。「我有些朋友一定要28歲結婚,即使旁邊條佬無前途、日日打機、鍾意飲汽水,但有人同我結婚咪得囉。」他反問一句:「社會建立出嚟嘅制度化條件,係咪有權令你慾望降到咁低先?唉,唯有係現實面前,你不斷說服自已正在戀愛,咁你就戀愛緊囉。」

說完一大堆最可悲的港式愛情觀後,結尾時,與健吾聊起愛情的本質,但二人已經都不敢滿心歡喜地想像愛情的理想國,或愛情令兩個人完整結合云云。只是說,愛的感覺已被科學測試驗證為身體反應,之類的話。



哲學思維
愛情唔係嘢
張燦輝教授是中文大學的哲學系教授,十多年前率先開設「愛情哲學」這一科,別以為是因為教授高舉戀愛至上。他淡淡地說,愛情不是人類唯一的活動,我們有社會、政治活動,也要追求學問、追求理性,愛情不過是眾多人生事件之一而已。愛情不是一切。

中國與西方談情說愛,有很大的差異。現代社會講愛,比較是跟隨西方那套大傳統。希臘時代,表達愛其中一種講法就是「Eros」,即指男女之愛,情慾;人為自身快樂打算,佔有「愛」的一種慾望。後來在宗教或哲學流派的影響,產生其他各種說法,包括柏拉圖所講,愛是人尋找失落了的另一半,追求終極的完整性等說法。

反觀中國哲學傳統,從來都不講愛字,張教授說:「中國傳統,愛是帶有貶意,“我愛你”是指“我要你”,查字典是查『 抓』字部。十二因緣裡,愛字是有所執、有所取。中國儒家自古也認為男女私情,不值得討論,孔子說愛,以『關懷、關心』去表達;墨家講兼愛,視人如已;中國人多都不講愛,只講『 情』。」那情是什麼?明代作家馮夢龍說過,情是給予人生和人際關係賦予意義和價值。包括人與人之間,人與萬物之間,人與大自然之間的有情關係。
                       
張教授認為討論「情」比「愛」更有趣,因為愛通常作名詞或動詞之用,但中國的「情」則被視作情況、感情,是一種關係現象。「情就是在雙方交易,慾望及利害關係之外,存在關懷,重要與盼望。彼此傳遞,主動給予,努力地透過無數富意義的活動表現出來。」所以,在訪問裡,張教授反復重申,愛情不是一件物件,鄧麗君有一首歌,叫《將你的愛情還給我》,但愛情不是一個物件,怎能還呢?它更不能以客觀事物量度?它只存在二人之間的共同感覺,這就是愛情的盲目性。

張教授提到一個有趣的觀點,就是重提身體慾望的重要,從前的理想主義哲理認為,精神與肉體能夠分離。柏拉圖說,人要擺脫腐敗的肉體,達到精神純然境界,因為只有精神才恆久,不被沾污。但張教授認為,肉體裡存在自我、身分與肉體精神,它與人的精神世界是混為一體,人是無法擺脫肉身。以虛擬主導的世界為例子,更可見證肉體精神的沒落,人人沒有肉身載着,在虛擬世界帶着虛假的慾念、情感與身份對話,進一步導致情愛關係也逐步衰弱。


心理學家說
情愛關係暴力
臨床心理學家吳如花(Esther)在公營機構做了22年心理輔導,她說,來找她做輔導的人,十不離八都是因為關係或情感出現問題。她見過不少人類最不自覺但遍地開花的原始暴力,就是情感虐待。

這類情感暴力,最清脆俐落的形態是表明,點解我鍾意你但得唔到你?如果我得唔到你,我都唔會比你同個女人咁好過;或者我唔高興就唔同你做愛,或玩失蹤,務求令你搵唔到我,痛苦莫名,等等。除了明目張膽的表態外,它亦可以潛伏在一段長久的關係裡,令人不自覺地處於關係的弱勢之中,被對方暴力對待,不見血的。

Esther接觸比較多是婦女,她們情緒出現問題,卻沒有意會到是婚姻關係出現問題,「有的女人不意會到自己被丈夫欺負,我有見過一些厚顏的丈夫,還怪責妻子胡思亂想。」

愛與被愛是人的基本需要,但它對人的殺傷力卻不可估量,因為一講情愛,就涉及關係,兩人如何面對自我,及面對另一個個體。Esther喜歡開玩笑,說自已最叻教女人離婚。潛台詞是,人可以有多獨立自主?Esther曾接見一位中年女人,她丈夫表明選擇新歡不要舊愛。明明她仔大女大,生活也不必擔憂,可就放不開,覺得自己沒法離開丈夫,獨立生活。後來,她跪在地上哀求丈夫,死死地苦纏。「有時是人將自己放進這種弱勢裡,這已經不是情愛問題,而是在宣示個人的弱點。她一輩子在做別人的太太,到分開時,就喪失方向,不懂得做回自己。許多人,包括男人女人,都不知道自己有什麼資源、選擇與權力,去做善待自己的決定。」

「一段關係能否維繫下去,就要看大家抱着什麼期望啦。當雙方參與這場遊戲時,抱一致、吻合的期望,就有得玩落去。」Esther認為,如果玩不下去,你要知道自己有能力處理,人的獨立與自主非常重要,玩,就要輸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