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12日 星期一

攻讀農務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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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讀農業系

文/余婉蘭
圖/被訪者提供、余婉蘭

「食物將成為無價之寶。」著名投資者羅傑斯不談股票,樓價或黃金買賣,他由裏腹的食物談起。羅傑斯曾與索羅斯成立量子基金,早年看準中國市場,投資有道,三十七歲已光榮退休。現在,他預言,由於金融行業積欠了大量債務,政府對金融行業越來越不滿,稅制和管制措施亦令遊戲變得難玩,未來幾十年,企業管理學位將一文不值。他鼓勵美國年輕人:「不要在華爾街打拚了,讀什麼金融?讀什麼工商管理?糧食價格不斷上漲,去讀農業學位吧!」

羅傑斯的思維貫徹投資者利益至上的思維,以獲利為鼓吹的主因。在想,此時此刻,一群年輕人,在亂世裡修讀農業科、當農夫,多多少少想為城市減輕罪孽吧。



氣候變化令全球糧食減產,食物庫存量在1980年代升至極高的水平,現在已經降至歷史低點,大約占消費量的14%。未來十年間,人類將面對糧食短缺危機。歐美專家預測,以農業為基礎的生命科學產業,將成為21世紀的主流產業。

人類由第一產業農務與採礦起家,經歷工業革命,後來,資訊及金融產業帶領世界, GDP和經濟發展直線上揚之際,人類的生活環境卻每況愈下,困境多多。世界各地越來越多年輕人,高學歷、理想化,卻走「回頭路」,跑去當農夫。如同循環之道,在臨界點及爆破點跟前,人類必須重新思索,返回起點,或者會有出路。

香港又如何呢?東北發展計劃裡,香港政府打正旗號,寧願讓路給豪宅,也要毀掉新界大片農田,甚至暗地將香港人住屋需求與農業發展對立;商業掛帥,中環價值至上的香港,揚言立志當農夫,會被大多數香港人取笑思想落後,不思進取。香港文憑試剛放榜不久,各院校公佈大學聯招的結果,工商管理、會計學依然是大熱科目。世界紛亂如此,錢和GDP無法為後代添福祉,無法滿足社會永續發展,到底誰落後?

問香港理工大學學生輔導網絡主任崔日雄博士,港式選科思維落後嗎?他回答:「當然落後,因為大部分香港學生選科以市場導向,只考慮『穩陣』,但求畢業後找一份穩定收入的工作,所以最喜歡選擇工商管理、金融學系等熱門學科。另外一種落後思維,則以成績決定選科,我經常看見,許多名校的老師鼓勵學生選擇某幾科熱門科目,學生也覺得,成績好就要選擇環球金融或工商管理等預見前途光明的學科,視野狹窄。」提起香港尚未發展的農業學科,崔博士則稍嫌說法誇張,話題卻令他思考,香港基礎產業的確欠缺發展,建築、飲食、農務等與日常生活息息相關的行業都沒有人入行,大批學生湧去讀商業科或酒店管理學,令人力資源出現錯配的情況。他覺得,第一產業需要發展、再造與更新,政府必須進口長遠預測,公佈未來社會發展,這樣有助拉闊學生的選科思維。

一直有這種說法,香港年輕人打一世工都買唔起樓,不如拒絕低下頭日做夜做,他們變得比從前敢想,有一批率先走出來,搞社運、做農夫、參加工作假期、環遊世界、當自由工作者或投身環保與保育。雖然兩者的關係並非必然,至少現世代越來越多年輕人試圖向自已發問,意圖進入世界,他們做的事不必偉大或驚天地。誠實地面對自己,問自己想如何過日子,至少世界不會變得太差。訪問兩位投身本地農業運動及教育的八十後,阿龍與阿洛,他們並沒有落足牙力,鼓勵其他年輕人非加入本土農業不可,他們一致認為,一個多元城市,工農商都齊全。讀工商管理也好,讀農業也好,二者並非對立,彼此不必排斥。最重要是向自己誠實發問,是否喜歡?是否感興趣?別由他人替你做主。他們熟練而開懷地談香港農業,原來,農業不是核心價值,自由才是。
農的後人
 

劉海龍 
八十後,中文大學地理資源管理學系碩士學生,研究研究香港農業變遷及多功能性,創辦中文大學農業發展關注組,現積極投身本土農業運動。


環觀香港的小學至大學,並沒有農業這門科目可選修,但聽阿龍說,從前鄉村小學設農業科,專門教授農耕基本知識,方便孩子幫忙家裡種田。翻開1990年教育局出版的中學地理教科書,仍有一部分是關於香港農業。當阿龍升上中四,即2004年,教科書改版,農業部分能刪除的都刪除,可憐兮兮地餘下農地圖例辨認而已。官方教育渠道,香港農業知識缺席接近十年,難怪不少香港人並不知道香港鄉村歷史、老農夫的故事,甚至訝異於香港原來仲有田?後來,香港無得養雞,無得養豬,聽阿龍說,在農墟目睹有個小朋友連雞也認不出。

香港農業曾經萎縮二十多年,關注農業的香港人沒有幾個。雖說阿龍修讀地理資源管理學系,讀過食物安全、生產及世界性糧荒等科目,沒有因此更接近本土農業。 直至2010年暑假,他參加了馬屎埔村導賞團,始真正接觸本土農業。「同年十二月,我在南生圍看見一幕震撼畫面,三個籃球場般大片的樹木燒成焦土。究竟人類應該如何與大自然共存呢?」他去過馬屎埔,覺悟答案就是食物,食物是大自然與人類之間最大的扣連點。
 

「世界各城市大搞都市農業,解決城市發展帶來種種問題,我在想,香港未來該如何發展?」阿龍天生熱血底子,喜歡嘩啦嘩啦地大笑,因有着地理人的謹思與理論分析能力,談起香港農業政策問題,不浮誇煽情,讓人感覺實在與信服。


阿洛 
八十後,畢業於IVE環境學及環境管理學科,現就讀公開大學環境學學士學位課程。樸落田負責人之一 ,負責協助設計及管理有機農墟,從事有機耕種、家居種植及環境設計課程教育工作等


阿洛很年輕,他第一句話就溜嘴:「啊,要小心說話。」大概他察覺到,自己每一句被錄下、即將被刊登的話,將影響他以及許多。溜嘴代表年輕,但這種慬慎言辭,又為他加添老成。
他本來念工程學,只是後來轉系到
環境學及環境管理學科,念工程的同學仔畢業後薪高糧準,銜頭專業。到他畢業時,眼前兩份工作,一份是一萬二千元的辦公室行政助理,另一份幾千蚊的農場開荒牛,而他最後選擇後者,只因機會難逢,唯有節衣縮食過日子。後來又到美孚農墟幫忙,認識了讀電影系的Joyce及翻譯系的 Yvonne,三人說要搞農場,做農夫,合力開了樸落田農場,種咖啡豆、種果樹和蔬菜,同時主力做園圃設計、農業教育的工作。
阿洛邊做與農業相關的工作,邊在民間學習,他參加過
樸門永續農業課程、香港有機農業入門基礎或草藥學課程等,前前後後花了五年時間「新一批的農夫以自學形式學習農耕,閱讀由文化人寫下的理論書,或只搬外國入口的理論,感覺不夠實在,並沒有針對香港環境。」他一直希望從學院學術層面看香港農業,不過香港最接近的科目只有地理學或生態學科。阿洛說,有機會的話,未來想到台灣農務學系學習。

消失的農業政策?
政府最喜歡順應香港地少人多的迷思,猛說香港土地不夠,非要發展新界東北不可。2011年漁農署公佈,香港尚有四千公頃的荒廢土地,面積約為二百多個維園。阿龍說:「香港荒廢農地多到嚇親人,計一計數,足足養活二至三萬名農夫。」但是,為什麼香港的農地會被荒廢,繼而成為地產商的囊中物呢?

阿龍認為,香港並沒有完善的農業保護政策,沒有劃出不可更改土地用途的農田,地產商在過去二十年瘋狂收地,老農夫找不到人接班,只好賣給地產商,因怕麻煩,不敢長租予有意入行的農夫。「如果你真心投身耕種,以一位經驗豐富的農夫作計,摸熟塊地至少需要一至兩年時間,短租根本令他們不敢落基建。」阿洛也指出,從前幾千元年租一大片農田,現在則以租屋價錢租田,昂貴的租金直接打擊本土農業發展。其次為技術問題,就阿龍觀察所見,香港大部分的耕作班以理念或興趣主導,無法確保你讀完就能以農夫身份謀生,究竟如何種到一棵符合市場水準的菜呢?如何在一年內規劃好種植次序?如何確保收入穩定呢?如果將農業作產業發展,政府必須擔任營運方面的支援角色。

聽說,香港是全世界最難做農業的地方,因為搶地太勁,因為政府從沒有想過如何可持續地發展城市。尚未爭取到最好的客觀條件之前,阿龍他們率先得在新界東北發展規劃上,搶救農地,抗衡城市神話化式的發展論。「啊,火頭處處。」阿龍苦笑。

蟄伏的農業潮
香港人關心飲食健康,卻未必關心本土農業,我和阿龍研究到底背後跳了哪些步驟,阿龍想到其中一個可能性:「因為我們只知道邊度搵到所謂的「好嘢」食,卻不知道好嘢食係點樣黎。」社會富庶到我們錯覺食物是變出來,錯覺彷彿永遠吃不完。甚至尚有許多香港人盲目地認為,中國大陸永遠頂住香港,未意識到本土農業對自家糧食命脈的重要性。阿洛說:「前天文台台長林青先生說過,由於氣候變化,2030年的中國只餘九成糧食出產,究竟我們吃九成就足夠,還是有一成人無嘢食?中國未必如同以往善待香港,畢竟中國經濟力日漸與香港看齊。近年多了內地人前來香港買有機菜,將來又會否變成搶購奶粉的另一個版本呢?」如果內地發生任何天災人禍,本地農業有穩定的供應量,可以穩住菜價。阿龍則預見,未來大陸菜價將持續上升,大陸常規菜有機會貴過本地有機菜。
我們以為農業無用,但農業屬於初級產業,即各種產業的源起,也是廚餘和碳足跡的終結者。首先農業發展可推動社區經濟,製造就業機會。「食物生產出來,下一步就是食物的銷售、加工,引申至飲食業等,可以創造許多就業機會,養活眾多人口。」據阿龍說,塱原濕地最近種植蓮子,收成後運送到某社企,由一班師奶負責整月餅再銷售出去。另外,垃圾迫爆三大堆墳區,黃局長為之頭痕,原來耕種非常需要社區廚餘作堆肥,農夫既節省買肥料的金錢,又能將垃圾轉代為食物,如阿龍所言,減輕一點城市垃圾無底洞的罪孽。如果香港減少輸入外地或內地的蔬菜,轉為食用本地菜,同時可終結運輸食物時所放出的碳排放,也終結更多我們所不知道的生態破壞。阿龍說,街市常買到的銀川菜、寧夏菜心等,是由內蒙古下的某省分,近乎沙漠的地方泵地下水種植,非常折墮。

半農半x
阿洛現在與友人發展「城市生態」的保育工作,政府時常說要做好城市規劃,令他開始思考,究竟城市中還有多少生態資源可以開發?城市綠化帶負載了什麼功能呢?農業也是「城市生態」的重要一環。阿洛不是全職農夫,他說,只因未放得低保育及教育的工作,現在他與兩個拍擋一樣,以「半農半x」的形式生活。既發揮個人所長,又可以歸園田居,改善生活質素。「以前睇職業好死板,讀什麼系就做死一份工作,現在可以看寬一點,職業都是為了生活過得舒適而已。」阿洛表示,這種「半農半x」混雜生活模式非常適合香港人。  
上一輩耕地耕到老,日曬雨淋,養活一眾妻兒,寧願下一代舒舒服服地到城市的辦公室裡打工。讀唔成書先走去耕田?這已成為過時的刻板印象,不願意困在辦公室、全職投身農業的年輕人越來越多,明知好難搵食,但為興趣,為自主生活,也為社會使命,向香港人示範城市發展的可能性。現在,除了年輕人以外,也有退休人士、家庭主婦或選擇在鄉郊租一塊田,或者在天台種菜,都市農業運動在民間萌芽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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