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27日 星期一

微瘋藝術家 馮美華

5-6期進修生活 學街達人

微風 微瘋的藝術家
馮美華

文/余婉蘭
圖/PM(pmchiu1030@gmail.com




下課後,學生的疏懶怠慢觸怒了她,她板起臉,看來非常嚴肅,踏出教室,不住地叮囑離去的學生;兩名女學生駐足走廊閒聊,她碎步上前。三人圍企,她熟絡地輕搭她們的膊頭,聊了半句鐘,離去時也像叮囑些什麼。攝影師問我,她記得我們在這裡等她嗎?剛一下課,她有稍微看了我一眼,但眼睛裡分明記掛學生。我心裡想,待她回過神,自然會記得我們。
她的心神分明專注,下課鈴響後,沒有因為場景的轉換而輕易轉移,繼續惦記學生。直到正經地坐下進行訪問,心神始回來,眉間繃起的嚴肅始褪走一半,由童年說起自己。她的話語速度快,興奮莫名,咯咯笑時露出兩小顆的兔子牙,連邏輯也跳躍着。
剛過六十一歲生日的馮美華May Fung,貪玩,不安於室,自稱享樂主義者,你以為她全然老頑童周伯通的個性,又不是,她時常盤算要為香港的藝術發展做點什麼事,即使她做的已夠多:創辦電影會、推廣藝術教育、策展藝術展覽,身兼香港藝術發展局評審員、德富樓及油街藝術空間的承租中間人、兆基創意書院顧問等等。許多年輕藝術家喜歡來找她幫忙,重視她的意見,她二話不說,沸沸揚揚地又衝去幫忙,幹練俐落的形象又迅速地掩蓋了頑童形象。



影像饑渴者
May生於五十年代的香港,在後生一輩想像裡,那時的世界總蒙上一抹照片或電視獨有的色差與粗糙質感,要不然就是黑白灰,像很遙遠的世界。那年代的香港非常貧窮,新移民才剛剛湧入香港謀生定居的年代人人身上沒有多個閒錢,沒有電視機,娛樂與物質匱乏,大伙兒頂多聽收音機或走上天台聽大戲以消磨尋常日子
「那時幸虧有電影,看謝賢的《神鵬俠侶》啊,關德興的功夫片啊,我的童年過得很開心。」May年幼就對電影情有獨鍾,五歲識行識走,與好友混入走進電影院的人堆中。她們懂得先躲進洗手間,待開場才溜出來,與其他小孩子一同塞滿兩行通道,這樣就可省回幾毫子。但一到中學,英女皇的妹妹馬嘉烈公主來港,政府突然規定所有人必須買票入電影院。May大聲抱怨一句:「幾鬼黑人憎啊!以前大人可以帶幾個小朋友入場睇架嘛。」

「我想,我的生命不可能沒有電影,否則我會死。」想像五歲的May貪婪地盯着大屏幕,眼也不眨。事實上,從小她不知哪兒來的精力,總貪婪地向外尋找知識,尋求影像。「我很好學,什麼也想知道,小時跟着當夜校清潔工的媽媽幹活,課室櫃子裡塞滿許多書籍和雜誌,我一趁大人不留意揭來偷看,書啊雜誌都被我揭到爛掉;老師辦公桌上的外國雜誌,金髮女郎當封面,很美,我又被迷住了。」上中學時她開始沉迷看報紙,不停地翻,對遠方的事和人持續一股饑渴。「我喜歡偷偷地匿藏起來,瘋狂地吸收知識,也沒有人知道。」


時刻游向寬廣
May
五歲入戲院,中學開始看歐洲電影,翻閱報紙閱讀影評,剛明白電影複雜層次這回事,電影面向走向寬廣,她的藝術之路亦由此起家。

六十年代的年香港好景氣,年輕人並不愁前途,她中學畢業後讀一年商科,立即找到一份好工作,邊當秘書邊看電影。「那年代哪有什麼當導演或藝術家的意識呢?工作賺到點錢,頂多多看些電影而已。直至我認識火鳥電影會那班超勁的影像藝術家,他們電影理論知識淵博,大家擠在小屋裡分析歐洲電影。其後,我開始學習寫影評,中文大學開辦第一屆電影製作文憑班,我也走去報名,業餘學拍短片與錄像電影,晚上則跑到進念二十面體做錄象與劇場的創作。」另一邊廂,她進入政府當公務員,四平八穩,順利升遷,事業與藝術兩邊同時長進。


「當時我想啊,不能只有自己識拍,而是需要更多人懂得欣賞,懂得怎樣去拍啊。八十年代時,我努力推動實驗電影。」這句話奠定了May與其他藝術工作者的迴異之處:她無法只沉沒於自己的創作裡,她想到整個生態環境,生態鏈的一環扣一環。到了今天,May仍舊沒變,順着游向寬廣的性情,走上藝術教育這宏觀的一點上。她經常熱絡地問別人:「香港藝術發展欠缺了什麼?」她好想補掉那一塊。
 


公務員之死 
1972年至1998年間,May邊當公務員,邊當藝術家。梁文道為此下了一道註腳:「正如大部份的香港藝術家,我們有兩個馮美華,一個埋首辦公室寫備忘錄,開那開不完的會;另一個以鏡頭默默地對準城市,冷靜又不失詩意地用影象思考問題。但她的『矛盾』比起大部份人都強烈,因為我們知道政府是典型的科層體系.公務員是最循規蹈矩的一種人。」May憶述起一件事:「那時我在政務署工作,某天下班後沒有關窗,小偷來偷東西了。事後我說,咁每日六點鐘前搵人檢查下有無關窗啦!下屬回答,駛咩咁複雜?燒兩條焊咪得囉。」May頓了一頓,恍然大悟:「死火啦,我怎麼不懂得轉個方向想?」那時她早察覺到公務員的訓練殺死創意,令她的創作工整守規,入曬格。為了反彈這股統一呆板的力量,她開始刻意地「不按本子」辦事,簡單如備忘錄,她力主篇篇風格不一,減低規範性。「那時時刻都在想,究竟有沒有第二個方法?究竟有沒有第二個方法呢?刻意脫框,有少少癲癲地。」

May超越傳統的基因由來有之,看遍歐洲實驗電影的她,鍾情實驗精神強的藝術作品,她甚至介紹我看一些另類風格、形式上玩嘢的文學作品。「因為我貪玩吧,非常喜歡過癮、騎尼、異樣和另類的事物,總想着要反傳統。當別人專於某一領域或某一形式,我就打橫認識各種藝術形式,所以我總樂於包容各種藝術啊。」


以自由 自戀之名
兆基創意書院及鄉村自然學校是我在香港所見過,最自由、快樂的學校。May作為兆基創意書院的開荒牛,一磚一瓦都參與當中,記得她在講座上介紹學校時,時常都會說,這裡很自由。

「那是怎樣的自由呢?」自由之名與藝術家逃脫不了關係,也是人類共同追尋的狀態啊。

這裡的自由,不是hea的自由,這裡的自由講紀律、負責任、尊重別人的自由、善用自己的自由。」年少的人常以為自由就真的是自由,毫無邊際的自由。

零九年反高鐵,兆基創意書院走出了一批關注社運的學生,當年有一批學生正是走去拍May的門口,說希望去菜園村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當時學校裡也討論這類社會議題,我回答說,嗯,可以,但你們先問家長,他們讓你去,我就放你們去。另外,我叮囑他們千萬不可以參與暴力行動,要求他們觀察與參與後回校與其他同學分享經驗。」她狡黠地笑一笑:「嗯,反高鐵學習通識最佳場景啊!」這種其他學校沒有可能發生的「走堂」自由,允許學生選擇,也允許他們經歷,更甚這是一種對學生自由的尊重。
另外一種的自由夾雜自戀,總以為自己好叻,想點就點的自我主義,May說:「年輕人創作具爆炸力,但看待事物過份個人主義,自戀到不行。例如有些學生,畫了點什麼,就以為自己好醒,不願意下苦功。簡單畫油畫,你沒有可能不知道如何處理顏料吧?畢卡索或梵高都經由傳統出發,畫素描畫到痴曬線才開闢新嘢。」May說,我自己也是從小看遍經典,長大後才有能力不安於常規。希望他們見到紀律的美麗,別只盤算快速地得到回報。



念念不忘創作與其他
May已十年沒有拍片,她說,她對創作一直念念不忘,明知道心性寧靜的時刻才能創作,她也想放下忙碌的事情,但是,但是在專心創作之前,她還想補掉藝術缺失的洞口,她還想做許多別的事,例如她想鼓勵所有行政人員或普遍人家買本地藝術家的畫。她念念不忘的更多是本地藝術發展。

「上一期《時代周刊》刊登全球一百名最有影響力的人,大部份都來自藝術創作領域。藝術令人思想開放,令人的情操有所提升。藝術與科學根本是兩兄弟,與社會的關係密不可分啊。」所以May才一直走在前端,像開荒牛,專做被別人遺忘的事。事情發展夠成熟她就捨棄,讓別人圍住玩,自己獨個跑到別處開檔新的又玩過。

「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孤獨的人,許多人認識我,大家視我為Public Figure、有求必應、好幫手。但他們未必知道我是什麼人,裡面裝些什麼。May Fung對於他人而言,就是服務社區的人啊。沒有人想到,啊,或者May的身體裡有他們所有的,她也是普通人,也有自已的問題啊。由小到大我的形象獨立、堅強和爽快,人人走來,第一句就說自己的問題,鮮可問一句,喂,阿May,你又有什麼問題呢?」

May微笑,補充一句:「當然,也不是說我有什麼大問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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