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28日 星期日

快樂放假,人生頓號

星島進修生活2012年7月專題

快樂放假,人生頓號

文/余婉蘭
圖/被訪者提供
 



如何地熱愛工作,總有不由自主與被動的部分,弄得身心有點疲累,得喘口氣,回一回氣,放個假。那麼,放假定是每個人最自主的部分,安排心愛的活動、重新瑣碎地生活、相約友人玩樂、或躺着什麼也不做,要怎樣過完全由自已掌握,那千萬不可少看放假,它倒比工作更體現個人的特質與生活態度。

林語堂說過,中國人是偉大的悠閒者,即使日復一日艱苦地勞動,不忘歇一會,抽根菸,慢慢呼出煙圈,偷得浮生半日閒。半日閒,偷換來一點散漫,心神飄離窗口,飄離軌道,像一顆頓號,人生停頓一會。也由於無用之用為有用,時間之所以有用乃時間之不被利用,暫時勞動計算,餘暇時光並沒有與生產力掛勾,當你不再需要利用時間,也是開展頓號後的旅程之時…….


電影監製,偷得浮生半世閒
Gin 做電影二十多年,零三年半退休狀態,每月生活費不過三千元,一年只工作約兩三個月就足夠生活,日子過得輕鬆自在。她憶述二十多年來旅遊生活,上征南極,下訪非洲亞馬遜森林,走遍世界人人都嚷叫危險、難達的地方,與眼前的Gin,心懷廣闊、時不時咯咯地被自己的話逗笑,無欲無求的形象,似乎有點格格不入
聊多了,才猛地意會過來,誰說冒險家非得勇猛激情眼神銳利不可?當電影監製,運籌帷幄,得事事兼顧,幕後安排一腳踢,深明平衡與兼容之道,Gin的兼容性格正正造就她的經歷和體驗。她堅定地說,別人去印度怕踩屎路,我卻不會這樣想,一世人無踩過就踩一踩吧,這都是新經歷!
她的歷險假期,讓我覺得,她是一個擁有冒險心,卻會慢滋滋地生活的人,她讓我覺得,每個人都可以試着去歷險。
不是旅遊,而是歷險。

處處都是自由的風景
Gin說,以前開戲預算高,一開就拍九個月至一年,接了工作得二十四小時On Call,沒有假期,日以繼夜直踩。直至完成電影的後期工作,才可以自行調度放假時間,Gin說她熱愛工作,但人懶、爛玩,不會不休止地接戲,做夠就放兩三個月假,世界各地到處蕩,聖彼德堡、波蘭、埃及、西寧格爾木、西藏、尼泊爾、印度、瑞典、挪威、西班牙、摩洛哥、秘魯、南美洲、南極……世界之大,旅程彷彿永遠沒有終站。

「八五年起,我開始喜歡旅行,一出外看見廣闊的天空,心身舒暢極了,連呼吸也變得順蜴,記得有一次在非洲看到雙彩虹,一隻大笨象在大草地上走過,美不勝收。Gin一說起造物主所創造的自然奇觀,手舞足蹈,她說厭倦一式一樣的大城大市,喜歡到小鎮,深入大自然,她說,那兒的美麗,獨一無二。

八五年搭夜車去聖比德堡,途經波蘭,臉朝向著窗睡覺,剛好看見天上有一條彩色絲帶揚下揚下,美極了,後來才知道,我無意間看見別人一輩子求不來的極光。」旅行處處充滿驚喜,離開熟悉的香港,天大地大,處處是自由的風景。
瘋狂冒險旅程 直奔南極
八五年,蘇聯當未解體,她坐西巴利亞鐵路去莫斯科;八六年,她由西寧格爾木,坐銀彈巴士去印度,途中被蚊子叮,染上瘧疾,回來病個半死。她說當年印度好危險,新聞報導印度鍚克教將旅遊車內的游客掃死,「所以巴士絕不停站,出發前,巴士司機警告我們必須低頭蹲身,經過到危險地方駛快點,頭必須垂低一點。」驚險度不遜於電影情節。

身邊朋友都警告她,說到秘魯Lima古城治安惡劣極,「小心比人刺死。」連旅遊書也叫背包客別去Lima舊城區,她卻跑去附近的新城區住上幾天。聽了真替她捏一把冷汗,Gin卻聳一聳肩,滿不在乎地說:「我不會被別人一兩句危險云云所影響。每個人的遭遇不一,多危險的地方總有安全的時間,必然親身去看才知道。」Gin異於常人的冒險心表露無遺。

零七年的遊歷主題是「四分一個地球」,Gin由花一百四十日由南極繞到赤道,除了由秘魯往厄瓜多爾一程坐飛機外,整個旅程都是坐巴士穿洲過省。「我們到達阿根廷最南端的小鎮Ushuaia上船入南極。遼無人煙的南極是危險地帶,天氣變化大,風雪難以預測,故此遊客守則較多,例如不可以遺留垃圾、與小動物必須距離三尺、絕對服從導遊指示等。我們每天上岸兩次,看冰川、企鵝、雪地與峽灣。」Gin笑指,天時地利人和造就這趟旅程,「不是你說想去就能立即去,那艘船得早一年預約。」她為這次南美洲之旅學西班牙,做足一年的資料搜集和準備。


旅行中所維持的日常生活
記者用「歷險」兩個字定義Gin的旅程,後來叫她自己定義,她說:「嗯,我是慢遊式走馬看花。」Gin帶著她的生活去歷險,遊歷方式慢而舒服,每天作息規律,晚上十點睡覺,早上十一時才出門,每天只遊一個景點,下午五六點買材料回宿煮飯。「我最喜歡喜逛當地的街市和超市。」她咯咯地笑說:「我發現,全世界都有賣中國罐頭和米,連南極都有飯食,唔駛驚。」

一年365天人有不同的情緒,旅行以不同的目的紓解情緒,可以參加短線旅遊,輕鬆一下,懶着什麼也不做;感覺心情煩躁,就去遠一點,看看世界。沒有對與不對,好與不好,看天時地理人和,這是Gin說的,「我不貪心,不要最好,不需要多和華麗,足夠、簡單就可以。」

五十二歲的Gin一放假,世界各地跑,見過最好最美,並不留戀和沈溺,也不會誇誇其辭,去到哪兒都慢慢地生活,包容各種文化體驗,讚美純粹的大自然與風土人情。

原來,沒有冒險家氣質的人,都適合去歷險。


每天放假的鄉村老師

鄉師自然學校裡,每一位師生都有自然名字,Mandy的自然名字叫河流,流水淙淙,不受拘束,看着生命流動的美
操場上黑黝黝的小孩子活潑跳脫,昆蟲小貓向日葵自在地生存,戶外的陽光空氣溜進每一角落,老師們眉宇和善,學校氣氛讓人覺得,當個鄉村老師,感覺倒輕鬆自在。河流說的確沒有太大壓力,「不像上班,有種輕安的感覺。」
說真的,治學教書豈會輕鬆?四月才剛辦完大型開放日,學校以非牟利形式運作,學生人數不多,但每一個孩子的成長都重要,心神花費絕不會少。忙亂之中,河流卻說,每天都像在放假。
河流說2008年放一次長假期,到印度禪修三個月,人生頓一頓,頓悟了,後來,禪修生活帶進日常,往後她每天都像在放假,悠然自得。


誤打誤撞  歷程就這樣開始了……
零八年之前,河流與一般打工仔無異,工作一段時間後總安排一趟旅程放鬆身心。「那時離開任職多年的港台,轉做Freelance,也由於做Freelance,限制少,旅行時間相對較長,花兩至四個月,獨自旅遊,生活在他方。」

直至零八年,她與一眾同道人創辦自然學校,工作忙碌,每次開會時,脾氣暴躁、執著、憤怒,情緒來得股莫名其妙,「憤怒背後有一股強烈的哀傷,明明同事們都平和遷就,我斯毫沒有發脾氣的藉口和原因啊。」深夜無法安睡,憤哀情緒捲入內心,令她不得不正視。

「心裡明白,不改變的話,下半世仍繼續唔開心。」就這樣,心裡渴望改變,放了自已一個長假,跑去印度。「當時沒有任何打算,無意中知道那裡有一間奧修中心(Osho Ashram),對奧修有模糊認識,誤打誤撞,參加靜心與禪修工作坊,本來停留一星期,豈料一留就兩個月。」出走也是放任自己去經歷未知,無從計劃與預知。她壓根兒沒有想過,以奧修中心千奇百怪的禪修方法,能將阻塞着身體和心靈的情緒,如垃圾般排出身體,她想不到這是人生的轉捩點。

「在禪修中心裡,我哭了足足三個星期,將情緒垃圾排出來。」河流指著自己黝黑瘦削的身體,笑說:「從前我肥肥腫腫,因為儲存過多情緒,釋放不了,塞在身體裡。」

情緒傾倒出來,始感覺身體,感覺存在,她的心終於空下來,靜下來。「在香港,人人被訓練非得做出點成績才快樂,以證明人生不枉過。在禪修中心裡,我們常被提醒一句,存在已經美好。開心可以沒有原因,愛一個人可以沒有原因。我第一次感覺到,什麼也不需要做的那個你就是你。」一下子豁然開朗、澄明。

靈性之旅改變了她放假的形式。往後,她每隔一段時間,便到世界各地的禈修中心禪修,去過法國梅林,聽一行禪師講道,學習「五覺」修行;也去過馬來西亞的禪修中心閉關,止語斷食斷水,觀照內心,「禪修不是放鬆完就算,我從一行禪師身上學習將禪修應用在日常生活上;在馬來西亞,期求悲心,不只為自已,也為他人祈求。」
從假期重返生活之必要

「放假能幫助你回來後面對現實世界的事情。」

河流眼見不少人在印度奧修禪修中心一住晃眼就十多年,十多年的假期,沉溺在禪修美好的體驗裡,「大家每天禪修、跳舞、聊天,那裡食物也美味,不用思考煩塵俗事,有些人甚至不願意離開社區,藉此逃避現實世界。」

河流悻言自己本是一名歸依的佛教徒,心中有底線,清楚達到目標,有所獲益,代表階段完結,就立即離開,重返日常生活,繼續前進。

她說她現在搭地鐵,身邊眾人匆匆急走,趕時間朝向目標,發現自己與他們處於不一樣的空間,「即使我們身在同一地方。」河流說她以放假的心態生活,沒有目標,沒有大計劃,「將來兩年發生什麼事也不會去想,更不會想更遠的事情。感受當下最重要,要無意義地享受生命。」

然後,河流指著校舍兩樓漂蕩下來的白膠袋,說:「像這膠袋飄下來,就看著它飄下來,不要想著樓上究竟發生什麼事誰扔下來。讓心定下來。」

河流說她現在工作時心境平靜極了。


關於河流的故事

Osho Ashram有所謂 Work as Meditation」,中心會因應申請者的學歷、經驗、專長及意願來分配工作,但當中有一個崗位,每個工作人員都必須輪流負責,就是Gate watch,職責是看守門口,查看進入Ashram的人有否購買當天的 Meditation Pass。最初海龜(Mandy)想,這個類似看更的工作,對很多人來說,應該是大挑戰,不過後來我知道,有些人是特意申請當Gate watch”,其中一個是來自台灣的治療師Ahbaya,她在這個崗位已一個月。我好奇地問其因由,Ahbaya說﹕

「因可看到生命流動的美。」
「生命流動的美?!」海龜(Mandy)被她這句說話打着。

「我看到每一個進出的人,變化每天都寫在臉上,有時不知所措也有時豁然開朗;有時痛苦萬分也有時興奮莫明;有時哭腫眼睛也有時笑不攏嘴;有起有落,有快有慢,像陽光灑落在河流那般美,你不就是其中一個嗎?」

「我不就是其中一個」生命得確在流動,感覺從來沒有如此真實過
回來了!雖只離開兩個多月,卻愰如隔世,海龜(Mandy)是同一個人,還是不同一個人?

若沒有經歷Meditation後的嚴重憂鬱,就不會感受到自己的身體是如此活生生,「她」的聲音是如此哀傷,「她」的心是如此受傷害,「她」的情感抑壓了許多年許多世

哭泣、痛楚、脆弱跟孤獨,把淤塞的出口沖破了,生命真的不可思議!

如何微小的事也不再一樣,生命的另一課題又再展開。

非常感恩! 打從心底裡想跟你們說一句話:

「我愛你們!」毫無原因地 ( For no reason )

「海龜」(Mandy)要改名了,在Ashram裡選了一個名字NADIYA,印度語來的,也離不開自然,意思即是RIVER,即是河流,這名字會提醒我要讓生命流動

「因可看到生命流動的美。」

歲月靜好
NADIYA(河流)
寫於20081210日黃昏家中。




一輩子當旅人的作家
香港旅遊資訊泛濫,永遠重複介紹地單一的景點觀光與消費模式,吃喝玩樂掛帥,離開香港嘆世界就算功德完滿,掏空了旅行所帶來的玩味和想像。作家潘國靈指出「遊客」與「旅人」的根本分別:「旅人不是地點上的移動,更多是心態。」
旅人必須不斷地on the way,離開,在旅途上。
潘國靈的旅行哲學是,社會告訴你,得安身立命,得紮根、安定下來,利用工作、樓房、結婚,編織安全網釘死你在細小的範圍裡面,而旅人正顛覆和抗衡這套穩定的價值觀,並時常處於浮遊的狀態,像鐘擺,不會定於某一點。
正如潘國靈所說,過這種生活要有一定的條件,也必須有意識地做。不是叫每個人都仿效潘國靈的旅人模型,但至少,你先發現旅行與現實生活之間如同鐘擺的關係,將旅行的意義拉大,趣味如噴泉湧出。


放假 我找回寧靜的書桌
潘國靈在大學教書、寫專欄、寫書,一開始他還在猶豫,無法將寫作定義為工作或放假,他工作要寫作,放假也在寫作。後來,他才有了定論,每年暑假六至八月創作心愛的文學作品時,就是放假。其他時候他自稱文化工作者,從事文化交流、評判、講座、寫作培訓及寫專欄等,就是工作。「工作與放假這兩個分裂的狀態,都是自己。」
 
所以,潘國靈放假的狀態,就是他安頓好現實世界後,投奔作家私密的創作地帶,他再一次強調:兩個分裂,都是他。旅行與寫作的揉合始於二零零七年始,當年他拿了愛荷華大學駐校寫作計劃的獎學金,除參加文學活動外,有許多自由時間,從那時起,養成於異地的咖啡館、旅館寫作的習慣,陌生感為他帶來鮮活的靈感,最重要他找回寧靜書桌。

「為什麼出走才能換取寧靜?在香港,許多人認識自己,對自己的demanding較多,難以拒絕,故此心無法安靜寫作。上年我跑到北京的胡同創作長篇小說,飛快地寫,寫了好多,相等於香港半年的進展。」

旅人作家 詩意旅遊
潘國靈的「城市學」思維,讓他旅行時,腳踏所到之處盡是驚喜。他也像遊客一樣看自由女神像,但會聯想到美國的獨立革命;觀賞布魯克林大橋時,又想到活地亞倫電影拍的曼哈頓有多迷人;他甚至自行探索,到沙特常去過的咖啡館溜達,透過文本、實地觀察、生活經驗和想像,扣連起旅行空間,所得體驗更深刻,處處驚豔。在香港,他小至一塊招牌,也會喚起城市空間的意識。

潘國靈喜歡在街頭上到處漫遊,也以書寫將旅遊經歷沈澱、分享,「因為大部份的旅遊都是留不住。」他得一一記錄下來,旅人與作家不可分割的關係,也包括對微小事物的關注:「遊程上遇到無可預計的美,偶遇塗鴉牆旁一個波希米亞的女人佇足,也碰上當地人在舊式遊樂場集體結婚。碰上其他人少留意的事物,知道裡面永遠無法重覆。當然,我所說不是一種田原式的詩意,它們必然充滿灰暗的一面,例如種族問題、低下階層困苦、罪案問題。但有點像在牆縫間生長出小草,仍舊存在詩意。」像梵谷那樣,旅行於他是對美的追尋。


人可以消失嗎?

日本古代有種神隱觀念,人可以透過短期或長期的失蹤,逃離工作、家庭和角色的束縛,當中重獲自由的想法,與放假有點相似,潘國靈回應:「可惜,現代人並沒有失蹤的權力。有時你真的想自我消失,從人群中消失才能面對自己,但旁人不允許,他們只要求你不斷地出現,頻律要高,微博、面書,手機、電郵,得即時性回覆,現代人並有沒有神隱的權利。」

別人不允許你消失時,你也思考自己可否自我消失,從角色放出來,給自我一個假期,潘國靈繼續說:「想想自己與人群的關係,現在社會要求你不斷地出現是否假象?連一個作家都必須不斷地上舞台,究竟什麼一回事?」周圍嘈雜不止,現代人很需要這種神隱後的自我傾聽、自我反省,離開喧囂,來,放個寧靜的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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