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15日 星期四

以平凡點綴人生

星島進修生活2012年2月學術達人

以平凡點綴人生

吳有能

文/余婉蘭
圖/余婉蘭、被訪者提供

吳有能教授得悉採訪要求後,劈頭的第一句:「我並不特別。」
緊隨第二句:「你找我的中學同學陳雲吧,他比較出名,我不特別,平凡老師一名。」吳有能教授是浸會大學宗教及哲學系教授,今年將到哈佛大學出任訪問學人,天公作美,碰巧在他離港前一天約成他。
訪問當天,吳教授終於出現,他體型高大,穿水洗牛仔褲、白波鞋,頸上掛著十字架項鍊,口吻年輕,一下子褪掉記者腦海中規中矩的學者形象,倒有點像麻辣教師,不按牌章那類。
甫一坐下,他再次建議記者訪問他其他中學同學:「其實你可以訪問葉小惠,金管局總裁任志剛的妻子,她是我們以前的Head-prefect;或樹仁新聞系教授李若堯,她可是prefect呢;或者政制及內地事務局局長譚志源,以前我們常一齊下棋;中文大學新聞及傳播學院導師梁麗娟啊、嶺南大學中文系教授陳雲啊都是中學同學,其實你可以訪問他們。」名字來頭都挺大,吳教授潛台詞又回到那劈頭話:「我並不特別。」
中學同學都來自新界鄉議局元朗區中學,當年數一數二的名校,記者入世未深,回應道:「同學聚會時一定很有趣。」
吳教授說:「不特別啊,過上十多二十年,你也會碰上這經歷。」
吳教授一直不願意將光環套在頭上,訪問裡他最喜歡說:「教師毋須自我神化。」「我只是平凡教師。」「我一點也不特別。」


及時的父蔭與師恩 成長酵素 
吳教授的家祖籍廣東開平,父母在國共內戰時遷徙到港。父親是小學教師,母親曾在家裡辦補習班,五兄弟姐妹受到父母的影響,長大都成為老師。吳教授自小覺得教書受人尊重:「與父親走上街,街坊街里對父親敬重非常,榮華酒樓大老闆會送月餅到家來,我們家買菜小販們盡算便宜,過年家長送禮上門,街坊街里喜歡事無大小都來找父親查詢意見。」當時老師職能不止於教學,在社區裡更擔起傳道、授業、解惑的角色,升學意見、教仔女、家庭困擾等大大小小的決定,街坊們都來向他父親查詢意見。「教師滿腹學問,發揮到社會功效。」吳教授覺得這職業高尚,自小立志成為老師。
吳教授不謂言,父親死後對他人生的價值觀影響最大:「父親去世我才十七歲,當年受到許多父執輩照顧,從他們口中更理解他。」吳教授憶述小時生過一場大病,受到父執輩吳醫師的照顧,更免去所有醫藥費,當年吳醫師只說一句:「你父親生前曾經掏錢資助我讀書,也照顧我很多。」恩惠落到下一代身上,吳教授更領會父親的待人之道:「『任勞容易、任怨難』,父親做事認真,不怕吃虧,別人嫌麻煩幫不上,他們會主動完成,我從他們身上學會任勞任怨。」

除了父蔭,吳教授也沒有忘記其他人的教導與恩惠,訪問裡,他認真地一筆筆寫下他們的全名:何誠敏、袁志生、鄧潤棠、溫偉耀、黃景進、倪瓊湘等。吳教授說道:「當年浸會大學歷史學系黎主任給我十分之一的薪水去台灣讀書;清華大學歷史系秘書倪瓊湘介紹我去生命科學研究所洗試管,賺外快;到了多倫多讀書,溫偉耀教授安排我免費到神學院聽課等,他們都是我生命裡的貴人。」

這些成長經歷影響到今天,吳教授也會幫助拮据的學生申請獎學金,聘任生活困頓的學生做助理,平常老師不會做的他都做了。他說:「幫助雖然微小,也許能影響到他們的人生,誰知道呢。」

同班同學 「火爆」陳雲
吳教授童年在元朗長大,據他所言,當年元朗像香港的邊緣地帶,去一趟市區得長途跋涉,所以元朗長大的小孩子樂於當「鄉土人」,留在村內玩耍成長,「只有身在元朗才有機會遊城隍廟啊,參與天后誕、每年舉行匯景巡遊、花炮會等節慶活動,特別有趣,小孩子忘形玩樂,那時我們已經對社區情感深厚,吃中國傳統文化的奶長大。」吳教授又談到民生重頭節目「趁墟」:「十八鄉的村民將家中不同的物件帶到市集販賣,炒米餅、花生油、掃帚等,我們家也曾經賣過雞蛋,母親會拿些女紅回家做,例如在旗袍上繡珠片等。」

吳教授和陳雲童年同在元朗長大,二人都對中國傳統文化感情深厚,雖然中學時代二人不算熟稔,對陳雲早前推出著作城邦論被人當他成搞港獨份子,擁有共同成長背景的吳教授,以這角度理解同為一輩的陳雲:

「從前的漁民,鄉紳賺到錢會回饋社會,元朗公立中學是新界區第一間公立中學,由元朗鄉紳於1936年興建,新界村民的社區意識一直強烈,從這點可作為參照陳雲寫下城邦論的某種原因:社區文化意識與成長經歷環扣,圍村文化是我們生活一部份,當有感外來文化威脅到鄉村或本土的文化,產生巨大焦慮感,有感情自然捍衛,不願意捨棄。」吳教授又認為:「媒體報導傾向極端化,陳雲自然一下子便掉入港獨的標籤。」

台灣求學 引爆中國文化思考
吳教授成長時代英美文化強勢,而中國文化則被邊緣化,他慶幸自己住鄉下地方,自小見識城隍廟、天后誕等傳統中國文化,中學時候遇上啟蒙老師.逐步培養他對中國文史學的興趣:「從小受到王尚義存在主義思想困擾,直到讀到錢穆、唐君毅的新儒家思想,看到積極人生觀,我從儒學解答生命的問題。」自此,他下定決心修讀中國思想。

思想激蕩時期在他台灣求學時,因碰上八九民運,許多同學都對中國喪失信心,台灣民主進程突飛猛進,將焦點只放回台灣身上,沒有人再關心中國的未來,當年吳教授眼見其他同學指責中國文化落後,氣得生煙,他認為中港台共有中華文化和歷史,都是炎黃子孫,當大陸在政治進程落後,他們就應該肩負更大的任務,幫助中國現代化。吳教授避開口舌之爭,決定投身文化工作,找出中國文化的前途。

蝗蟲論滿城風雨,吳教授又怎樣看待香港與中國的關係?他認為二者並存隸屬性及差異性,有別於社會上傳媒所製造的主流聲音,他指出:「香港在文化與漢字共屬中華民族,我們是不能否認其共屬性,事實上,香港是隸屬於中國,但差異性與隸屬性是否完全對立?然而為了追求穩定而去除差異性,就不妙了,因為存在差異可以產生互補作用。」

無須自我神化 走進學生群堆
訪問後,吳教授回覆記者一篇數千字的電郵,一開首這樣寫道:「我只是平凡教育工作者,幸運得到家人與師友的支持,踏上了教師崗位,所以切莫將我放大為身形高大的偉人。」訪問裡,他鮮可評價其教育工作,一直只說教導學生成人是教師的工作,直至這封洋洋千字的電郵回覆,才願意多說。

他憶述從前曾有學生對他說,理想是快點畢業,找到份八九千的工作,因為她家鄰居收入沒有這麼高。「這種學生對自己缺乏信心,對未來也沒有願景,所以我會鼓勵他們,上課答對題目就給獎品,成績優異就請他們去旅行,讓他們走出習以為常的圈圈,看看世界,也許會設定不同的奮鬥目標。」大學教師升遷主要依據研究論文的數據,吳教授說自己寧願多花點時間與精力去幫助學生,屬於傻笨的那一類老師,他說道:「世人看重自己的成就,但教師應該看重學生的成就。」

正因為他時常將自己從遙不可及的位置拉下,走進學生堆中,才容易明白學生,吳教授樂於使用他們的語言與文化去溝通:「我會跟他們聊流行文化,跟男生談索女,跟女生談型仔,有部分學生也會跟我分享父母關係、情人分手、援助交際等等,甚至比較涉及個人隱私的色慾、同志與自殺等問題。當建立良好的互信關係,學生才願意與我們分享。」他認為這些談不上是成就,但他撫心自問,一直堅信教育的功能,永遠不以自己的成就為榮。

後記
訪問裡,吳教授談得最多是他的童年生活、人生價值體系和教學心得,聊到童年生活,他像說故事的人,舊日子描述得繪形繪聲形;談到價值體系,又變成孜孜不倦的學者盡求客觀完整,不敢輕易妄斷;他渴望透過教育,提升學生的生命素質,教育心得帶點理想化,偶爾流露教育體制下的無奈與零星灰心,後來又再一次肯定教育功能,他真誠地娓娓道來,不具爭議,也不傳奇,經歷平穩厚實,認真地成長,他一點也不特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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